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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醫杜白的生死學
從對貓狗的守護中參悟
文／吳錦勳
這是一個貓狗當家、寵物當道的時代，許多人已將寵物視如己出，或是家庭首要的成員。
但是，獸醫師杜白把寵物與人類的關係，描述得更為粗浅：「動物都是無言的老師，帶著使命來到人間，度化牠的客人，認識生死。」
三十多年前，杜白考入台大獸醫系時，家鄉父老不明所以，問說：「做『壽衣』也要五年啊？」
「牽豬哥也要讀大學？」
當時，他們全班二十多人，得多同學還忙著轉系。......
但現在，小孩越生越少，寵物越養越多，貓狗當家、寵物當道，動物醫院一家開過一家，獸醫已擠入熱門科系，獸醫師已被視為未來十大最受歡迎的服務業。去年台大獸醫一屆就招收六十名重生，并且女比男多，乃至有分數可上醫學系的重生，也選獸醫系。
獸醫界這些「突飛猛進」的發展，和眼前笑起來憨態可掬的杜白，感覺相當邈遠。他不是屬於這些明星事業，記者要到他的醫院採訪，他搔搔光頭，笑笑說：「哎，現在生意不太好喔，只能溫飽啦。」
這番話不全是自謙，他的動物醫院，隱身在仁愛路四段的巷子裡，招牌不大，也很樸素，陳設略顯老舊。對比周邊鬧烘烘的市井，和整排庸俗的珠寶店、鐘錶樓，這裡簡直就是寒舍。
二十多年來，本名杜興江的杜白，就窩在這樣的老診所裡，醫治一隻又一隻的動物。比来，他將行醫心得寫成一本《動物生死書》。他說得坦率，个别貓狗的生命只要十來歲，所以當人養寵物，就無法逃避牠的死亡，「只有養寵物，身為客人的宿命，就是要為牠們送終。」
死‧承受「為寵物送終，是身為客人的宿命。」
但行醫多年的杜白卻發現，得多寵物客人並沒有理解到這點，面對寵物之死，往往無法接受。「有個敌人的狗死了三年，仍舊經常向我說，啊，我好想念牠。」
或擔心問他：「我的貓抱回來養二天，就突然死了，眼睛睜開開，像抱恨终天，我該怎麼辦？」更有寵物明明走得很好，客人情感一時無法壓抑，就在動物醫院号啕大哭。
坐在醫院狹小的辦公室，杜白搖搖頭：「動物問題不難處理，最難醫治反而是人心。」
還說著話，一名女子衝入醫院大叫：「醫生，牠流血了！」
手裡抱著一隻剛切除瘜肉的大黑狗，多是麻醉剛醒，狗兒一痛便本能地舔咬傷口，把線頭弄鬆了，血流如注，被慌張的客人送回來。
杜白一邊用手安撫牠，一邊从新麻醉。
他盯著傷口，眼神時而慈善，時而銳利。
寻思半晌後，便不發一語，埋首縫線。
二非常鐘後，杜白深呼一口氣，显露如釋重負的神气。客人道過謝，疼爱地抱著狗離去。
杜白定定神後說：「動物都是無言的老師，帶著使命來到人間，度化牠的客人，認識生死。」
他屡屡在動物看診的過程中，向寵物客人傳達養生送死的办法，準備面對死去的傷痛。杜白的老友、作家心岱就說：「杜白不仅醫治動物，他還醫治了人心。」
談生論死，是中國文明大忌。新竹新埔客家莊出世的杜白，從小便怕極了死亡，恰恰死亡從未離開他。他從小體弱多病，好在外私人開中藥行，他不知吃了多少犀牛角粉及人參蒂，才勉強救活。
小學一年級，同班同學失掉血友病驟逝，之後，他新竹老家的長輩，一個個逝世。
死亡，如斯凑近他，卻從來沒有人向他解釋。「死亡變成一種忌讳。」
喪家的毛巾他絕對不必，去過告別式，回家一定用蔓草沐浴，驅邪避凶。
開設動物醫院後，他經手小動物的生命，更擔心生命從他手中流逝，「之前遇到緊急狀況，我會慌，手冷腳冷。」
但恐懼經驗像蓋印章烙印腦裡，成為揮之不去夢魘，「我常做的夢都是倒渣滓，都是在清算什麼，或是追公車，但怎麼追都追不上。」
多年前，他為一隻子宮蓄膿的博美狗動手術，手術進行得順利，但滿頭大汗縫到最後一針時，狗居然頭一扭，斷氣了。客人當場躁鬱症發作，失控將不鏽鋼板的X光機外殼捶凹一個洞。
杜白嘆口氣說：「為了這件事，我苦楚了整整一禮拜，養生送死，竟是一門十分十分難的功課。」
五年前某天黃昏，有一名歐巴桑來到醫院，通報他巷口有隻「气息奄奄」的狗，杜白趕到現場，發現牠早已被車輾斃，高空盡是黏答答的血肉。
他於心不忍，蹲在車水馬龍的路邊，用刀片，一刀刀剷起屍骸，又提水將路面洗擦乾淨。
杜白做完後，回家沒洗蔓草，但卻不测覺得很好很安全。
不久後，又有一隻死亡多日鼓脹如球的貓，找他收屍。
說也奇怪，他收屍收久了，竟樂在其中。
「這些動物，用腐臭的身軀，教我再也不怕死。」
生‧觀照「你怎麼對待牠，牠就怎麼回報你。」
杜白說：「假如有人問我：什麼是生命教育？我必然回答：從養動物開始。」
假如學校沒教、老師沒講的「生死學」，是一本難讀的天書，「那就靠這些小動物，來陪你讀、陪你修課，做你的伴讀。」
他把寵物从新定義成「人類（對生死、生命）的共修」。
寵物，原來英文叫「pets」，但這十多年來，东方社會已經將這種權力性修辭，改為「companion animal」，指的是「室友」、「伴侶」動物，牠是一個家庭首要的一份子，分享各種親密關係，雖是寵物，也早已超出了寵物。
「其實每個來到人類背后的動物，都是孤兒。」
杜白說，這些動物往往一斷奶後被人領養，牠要把客人當媽，學習人類，忘了本人是貓狗，反而變成人類的一面「鏡子」，「你怎麼對待牠，牠就怎麼回報你。」
杜白醫治過一隻患糖尿病的狗，原來牠客人也有糖尿病；也遇過客人有心臟病，狗因為長期被客人焦慮感染，壓力太大，也患了心臟病；客人鴨霸，他的狗也往往易欺負人，「狗仗人勢絕對有情理」。
不止是鏡子，杜白還發現，有些動物對人的情義，遠超越人的想像。
他醫治過一隻黑貓，姊姊要遠嫁國外，托給mm養，可是mm一碰貓就嚴重過敏，把牠送到杜白這，貓賭氣死命往籠子角落鑽，不睬人。
後來姊妹兩人來看牠，牠才從籠子裡一出來，便慘叫一聲，毫無病症，才二歲大，就「自殺」身亡。杜白的了解是：「牠心想，我不想再給你們添麻煩了。」
但人類常不把這些動物當「伴侶」、「共修」。
幾年前，電影《再見吧，可魯》上映後不久，便出現得多棄養的拉不拉多犬；天氣冷，有客人就為貓狗穿衣服、綁胡蝶結，杜白很不以為然地說：「其實牠們很難受，然而因為你始终讚美牠，啊，你好丑陋，好美啊，於是牠只好勉為其難地為你穿。」
愛‧偏執「即便是釋迦牟尼，一轉身也多是魔。」
他更婉言，餵養漂泊狗的愛心媽媽，大都「阿答麻秀斗」（頭殼壞去），因為他們超出本人才能，選了一門很難的功課，「一下養二、三百隻，變成一種集中營，大便積一堆，一天只能吃一頓。」
他認為，這樣的「愛心」蒙蔽了他們，過於偏執，最後成为了社會邊緣人，「即便是釋迦牟尼，他的反面，一轉身也多是魔。」
杜白感叹，這些人誤解了養動物的意義，將牠們當成貓狗，卻未將牠們視為生命，「有了疼，卻沒有真实的愛。」
杜白的醫院裡養了一隻名叫「老和尚」的貓。
眼睛瞎了一隻，五官皺成一團，下巴扭曲，凸起一顆尖牙，是隻被人丟棄的畸形貓，但杜白寵溺牠，把牠當成本人的鏡子。
「牠心理單純，極為仁慈，沒有一點壞念頭。」
餓了就吃，吃飽即睡，睡著了就放肆地打呼嚕。
老和尚打呼嚕的聲音，像快毛病的馬達，嘎啦嘎啦，十分嚇人，牠的肺有故障，喘不過氣時，就使劲打個大噴嚏解圍。
往年五十三歲的杜白，看起來也像個老和尚，灰白的短髮，幾乎罩不住他的大光頭。
他也像今之今人，不必手機，騎摩托車代步，大隱於市。
這間小小的動物醫?活脫脫像是由兩個和尚守著的一間老廟。
只是廟裡供養的不是菩薩，而是裡頭房間收容的老狗。
杜白領我們走到醫院後面一間房間，打開門，衝鼻而來的是一陣陣噁心的滋味，眼睛看到的全是脸色恍忽、毛色混亂、心情頹喪的狗。
他绝不以為意，蹲上身來，伸手便一陣摸摸親親的。
「我收養的都是破銅爛鐵，很丑陋、颇有賣相的我不收。」
其實杜白能夠供養的也就是這十幾隻狗了，牠們個個有殘破的身世，有些曾是當紅女星的愛犬，客人憂鬱症病發，五、六年來只好寄養在這裡；有的受骨刺熬煎，有的老到黑毛都變白了，有的又聾又啞又瞎。
有隻斑白犬，十年前被杜白醫過骨折，竟在漂泊十年後，又回到這裡找他，「右前腳全是膿包、爛瘡，骨頭都显露來了。」
杜白前一蠢才為牠動截肢手術，傷口還滲著血。
看到杜白來，牠們熱情吠叫爭寵，杜白說：「每隻狗來道別的眼神都很纷歧樣。」
這些窮途末路的老狗，彷彿都已自知命不久長，遇見杜白便全心倚靠他，濁濁的眼角蓄著淚，好像在感恩道別。杜白打開念佛機，傳出陣陣梵音，在充滿異味的空氣裡裊裊繚繞。
（更多精采內容，請見《今周刊》530+531期）
動物生死書
假如你體認到這趟人生之旅是來修行進化的，那麼同伴動物就是你的共修。
狗兒秉性中蘊藏的是無私、奉獻、寬容、忠誠、活气，永遠年輕的猎奇心，以及知命。
貓兒優雅、從容，是糊口的藝術家，喜歡站在高處看世界。
牠們和我們一同站上生命的舞台，彼此親密的互動，一定是來自不成言說的巧妙因緣。
既然被牠們挑選上了，那表现千百累世以來，我們一定曾經相遇，也許是家人、親戚、師徒，或者只是一面之緣，一飯之恩。
貓狗的生命大約十多歲，所以從結緣的第一天，我們就得有這個體悟，必須為牠們善終。
有機會替老貓老狗善終，是我們的福氣。
國內最出名的動物醫生杜白，二十多年來陪伴許多動物和飼主走過生死大關，書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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