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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坐在教室里，盯着考卷，听见老师说『翻开考卷，开始作答』，然后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单词、问题全都变成了看不懂的外文，你别太担心了，好吗？」
满脸温柔笑意的特蕾莎一边哄着怀里还在吃奶的小儿子，一边安抚着刚刚经历过重要考试的大女儿奥拉，劝她轻松一点。
15岁的奥拉一言不发地看着母亲，形容枯槁，面带灰白的绝望。「我怀孕了」，良久，少女终于颤抖着声音对母亲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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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母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一种沉重的氛围渐渐凝聚在母女俩之间。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国产青春剧里，在满大街人流小广告的引导下，女主角接下来可能就会出现在某个杂乱巷子的不知名小诊所里，躺在昏暗动荡的手术灯光下，接受自己可预见的命运。
但这里是有着号称全世界最严格的堕胎法案的北爱尔兰，虽然1967年的《堕胎法案》允许女性在英国堕胎，但此法案并未覆盖北爱尔兰地区。
在这里，胎儿拥有生命权，堕胎是不可饶恕的「谋杀」，除非怀孕威胁孕妇的生命，否则堕胎是违法的。任何试图非法终止妊娠的人，都可能面临终身监禁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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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为了合法终止妊娠，成千上万的北爱尔兰女性会选择乘坐飞机前往英格兰进行手术，但很显然这个清贫的小家庭并没有这样的经济实力。
放弃大学梦，顺从法律生下孩子，还是铤而走险，违背法律悄悄堕胎，少女奥拉和母亲特蕾莎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艰难抉择。
这段剧情来自今年播出的一部英剧《三个家庭》（When It Happens To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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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网络
剧中的故事发生在2013年至2019年，还未修改堕胎法令前的北爱尔兰，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讲述了三位女性和她们的家庭被堕胎法案影响，遭遇的一系列关于堕胎和生育的心碎故事。
第一个家庭的故事，就是意外怀孕的少女奥拉，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奥拉惊慌失措，但她才15岁，还梦想着参加高考，考上大学，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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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她将此事告知男友想商量解决办法，却遭遇男友暴戾的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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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忧心忡忡的特蕾莎心疼女儿，决心帮助奥拉堕胎，她首先试图联系贝尔法斯特唯一提供堕胎建议的私人诊所，结果发现诊所每天都被反堕胎的示威人群重重包围，她们根本无法偷偷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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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特蕾莎别无他法，只好瞒着家人悄悄在网上下单米非司酮和米索前列醇药片，嘱咐女儿吃下，却没想到，这个行为在不久后将会让自己和家人卷入超级棘手的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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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奥拉吃了堕胎药，深夜大量出血生生痛醒，为了女儿的安全，特蕾莎不得不带她去看医生，向医生透露了吃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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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没过多久，奥拉就被叫到校长室，面对警员洞察一切的层层盘问，奥拉彻底慌了……很快，特蕾莎就收到了警局的传唤和法院的传单。
「你被指控非法采购导致奥拉·希利流产的『毒药』，违反了1861年《侵害人身罪法》第59条。」
庄严肃穆的法庭之上，法官姿态端庄，正直的声音一丝不苟，宣读指控的声音平和得仿佛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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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因为给未成年女儿网购「毒药」以用于堕胎，不得不在法庭上接受审判的特蕾莎心里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她十分清楚，之后等待着她的判决，可能将是长达5年的监禁。
事实上，奥拉和母亲特蕾莎遭遇的困境，在世界上超过半数堕胎未合法化的国家都有可能发生，即使是因性侵、乱伦、意外等怀孕的女性，也无法拥有自己的生育选择权，因为一旦她们选择堕胎，将可能面临严苛的法律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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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全世界范围内关于堕胎的争议（Abortion debate）由来已久，它是一个迄今仍无定论、并且涉及伦理、道德、价值、法律与宗教等的具争议性的社会议题。
支持堕胎权的一方自称「Pro-choice」（为自主选择），主张女性有权决定是否终止妊娠，合法堕胎可以减少非法堕胎及孕妇死亡比率；反对堕胎权的一方自称「Pro-life」（为生命），强调人类胚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一个「人」，因此不能随意被他人剥夺生命权。
生命固然值得敬畏，但我们仍然需要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禁止堕胎，将不被期待或者不健康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有些人所谓的「尊重生命」吗？
导演和编剧用第二个家庭的故事讨论了这个议题。
另一边，同样身处北爱尔兰的汉娜，正失落地坐在马桶上发呆。
面对丈夫的上班提醒，她故作轻松地说道：「世界上有两种女人，一种是渴望来例假，另一种是渴望不来」，很显然，汉娜是后一种。
这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备孕许久，汉娜早早就开始补充叶酸和各类维生素，只等待着那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这一天，验孕棒终于显示出了她梦寐以求的两道杠，夫妻俩高兴地在海边拥吻，两人都满怀爱意地期待着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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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然而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20周产检的时候，汉娜腹中的胎儿被查出了致死性畸胎侏儒症——宝宝的心脏占据了整个胸腔，导致肺根本没地方发育，所以这个宝宝注定是个死胎，即使能活着生下来，出生后也会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不能接受现实的汉娜痛苦万分，对于这个期待了太久的孩子，夫妻两人都十分不舍，但一个生下来就注定会窒息死去的孩子，继续任她成长下去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慎重考虑后决定找主治医生签字终止妊娠（在当地的法律中只有这样堕胎才不会被起诉），但没想到，因为害怕承担责任，医生拒绝了这个要求。
私人堕胎诊所也只接待9周以下的孕妇，也就是说，汉娜将要怀着注定死去的孩子长达5个月，一边感受她在腹中慢慢长大，一边说服自己接受她的死亡之日临近，而且每天还需要吃两颗吗啡缓解继续妊娠带来的巨大疼痛，没有人能够理解汉娜内心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像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妈妈那样，承受着剧烈分娩疼痛后，汉娜生下了宝宝茉莉。
但茉莉根本还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人世间，就已经痛苦地死去。夫妻俩给孩子立了墓碑，纪念她的到来。
如果说汉娜不被允许堕胎，是因为孩子本身的存在并没有威胁到孕妇的生命，那第三个家庭中罗希的故事，则更好地说明了北爱尔兰堕胎法令的严苛和无情。
罗希是一位40岁的高龄产妇，与汉娜相似的是，正在妊娠的她也被查出了胎儿患有致死性疾病。
罗希的身体状况完全符合堕胎法律的规定：她经常偏头痛，伴随持续恶心、腹泻到无法工作、出门，精神崩溃，身体疼痛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并且已明确诊断有抑郁症。
身体遭遇极端危险情况的罗希想要根据法律申请终止妊娠，但医生告诉她，由于法案过于严苛，几乎没人能够达到标准，所以无法为她进行堕胎手术。
直到孩子在腹中死亡，罗希才被允许预约引产手术，而在手术开始前，她不得不怀着死去的孩子继续生活。
虽然很多反堕胎拥护者可能都会说孩子是无辜的，无论父母做了什么，未出生的生命都不该为父母的过错付出代价，但女性就该经历这样的痛苦吗？无论是否遭遇强奸，无论是否期待孩子出生，无论孩子是否健康？所谓尊重生命，捍卫胎儿的人权，就必须以牺牲母亲的权利作为代价吗？
不，没有人应该经历这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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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而且，大概很难有人能够说清，被迫生育的母亲，和没有在爱与期待中诞生和成长的孩子，到底谁更悲剧一些。
这些孩子伴随着仇恨和愤怒诞生，没有良好的成长环境，没有父母的深爱和教导，这种心理创伤或许会影响他们一生，幸运的人可以在成长中疗愈自己，而不幸的人，可能要用一生去疗愈缺爱的童年。这对没有征求同意就被带临世上的孩子来说，是公平的吗？
我倒觉得，所谓尊重生命，不是生下来就叫尊重，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一个甚至无数人一生的痛苦，才是对生命真正的亵渎。
故事的最后，深受堕胎法令之苦的北爱尔兰女性们奋起反抗，追求身体自主权和选择权。
2019年10月，北爱尔兰终于实现了堕胎合法化，从此以后，北爱尔兰的女性也可以和英国其他地区女性一样，在有医疗保障的条件下选择是否以及何时进行堕胎、而不用担心被抓去坐牢了。
特蕾莎终于结束了与法院长达6年的持久战，汉娜即将拥有自己健康的第二个孩子，罗希也和伴侣开始了新生活。
剧情结束了，但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女性们争取自己身体自主权和生育权的斗争仍然在继续，就在今年9月1日，美国得克萨斯州开始实行全美最严格的反堕胎法——得州参议院第八号法案（S.B.8）。
这项新法案规定，如果医生检测到胎心（因此该法案也被称为心跳法案），则禁止医生为孕妇提供堕胎服务，除非孕妇面临健康紧急状况的威胁，才能豁免，而且就算是强奸和乱伦导致的怀孕也被禁止堕胎。
一般怀孕满6至8周就能检测到胎心，但部分女性在怀孕6周时可能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怀孕。此外，根据这项法案，如果有人为怀孕超6周的孕妇提供堕胎服务或者协助其获得堕胎服务，都可以被起诉，如获胜原告能获得至少1万美元的回报。
这项法案的通过和实施在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轩然大波，不少媒体称之为「史上最激进」「最极端」「最严格」「反人性」「历史倒退」的法案，太多人都表示真的很难想象，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我们生活的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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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在我们国家，对堕胎的管控虽然没有这么「泯灭人性」，但对于女性生育权和身体自主权的讨论依然是热搜上的常客。至少在当前，大部分人都认为，每位女性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她可以决定自己是否生育孩子、什么时候生，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决定她是否可以成为一位母亲。
但我们支持女性应该有选择堕胎的权利并不代表我们鼓励堕胎，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堕胎给女性带来的创伤几乎都是毁灭性的，她甚至还要因此遭受来自社会和他人的异样眼光，而要为堕胎后果负另一半责任的男性，在其中付出的代价就要小得多。
虽然医学技术日益进步，但就流产方式来看，无论是人流（手术流产）还是药流都是存在伤害的，包括直接伤害和潜在的风险。
手术流产适用于14周之前的妊娠，优点是手术很利落，但是手术必然会有风险，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子宫穿孔、破裂，其他还有一些感染、出血、内分泌紊乱的风险。
药物流产一般适用于怀孕49天以内的妊娠，药物流产具体用到的药物是米非司酮+米索前列醇，前者的目的是与体内的孕酮相结合，此时妊娠因为缺乏孕酮而无法继续发展，引起流产；前列腺素的作用是收缩子宫，能够起到引起子宫强烈收缩达到排出怀孕组织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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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三个家庭》
与剧中别无选择的奥拉不同，其他堕胎合法国家的人们之所以会选择药流是因为可以避免手术，同时也就避免了手术带来的一系列并发症。
但需要注意的是，药流的成功率只有75%，也就是说有四分之一的人药流是失败的或者流产不完全的，可能需要再次清宫，另外药流还会引起流产后的出血，有时候出血会持续很长时间，而且还会有感染的风险。
成长中缺乏的性教育、民众正规医学科普知识的匮乏、过往遗留的「糟粕」观念，可能都会造成大家对堕胎这件事的误解，但其实一味地苛责、歧视选择堕胎的女性根本于事无补，因为她们自己本身也是「无辜的受害者」，科学完善的性教育才是根源。
如果没有生育计划，每次性生活都要做好避孕措施，任何时候都以安全为重，尽量避免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但话又说回来，没有任何一种避孕措施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的，套套可能破损或脱落，事后避孕药也可能因各种因素影响而失败。
谁也不能保证意外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但如果真的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一个小生命，任何一位女性都应该有权利选择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方法。
每年的9月28日是「国际安全堕胎日」，设立这个日子的目的在于鼓励安全堕胎、实现堕胎合法化，反对不安全堕胎。
在世界上许多堕胎法令严苛的国家，女性无法获得安全合法的堕胎渠道，只能寻求于地下诊所或私自堕胎，不少人因此身心遭遇重创甚至失去生命。
但值得庆幸的是，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堕胎问题，多项权利运动的开展也促使了更科学的堕胎法案的不断修订和完善。
19年5月，美国阿拉巴马州通过「史上最严苛的反堕胎法案」时，推特上有个标签名为#youknowme，无数反抗堕胎法案的人在这里讨论观点和分享自己的堕胎故事。
美国女演员Busy Philipps发表推文称：「1/4的女性都有堕胎经历，很多人以为他们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堕过胎，但是#youknowme（你认识我）。」更重要的是：「停止对女性堕胎的羞辱。」
是的，停止对女性堕胎的羞辱，没有人应该经历这种痛苦，希望我们在生活中遇见这些被伤害过的女孩，能够互相理解，互相帮助，少一些歧视和指责，多一些关注和帮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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