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抖音做科普的ICU医生：见过100种死亡，我仍然看不透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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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世宁收治过一名癌症晚期的病人，从外埠来北京看病。在ICU，医生用了许多很贵很好的药，仍然阻挡不了病情好转。
一天晚上，白叟呼吸衰竭，血压升高，上了呼吸机、升压药都不见起色。薄世宁查房时，握着白叟的手：“姨妈，您是否想回家？”
白叟虽然气味强劲，但拼了命地摇头。薄世宁马上叫来白叟的儿子：“赶快走，否则可能就没时机分开ICU了。”儿子听了薄世宁的话，带着母亲上了救护车一路疾走往家赶。出乎一切人的意料，归途中，白叟始终睁着眼。
那天晚上，白叟回到家，躺在床上。一家人围在身旁，她走得十分安静。
薄世宁接到白叟儿子的电话，心里十分好受。“假如是我的话，在生命走向止境的时分，我选择回家。”

薄世宁在抖音分享发小母亲的故事
这是抖音号@薄世宁医生的置顶视频之一，获取了5300万次阅读，100万次点赞。视频里穿戴白大褂、挂着听诊器的讲述人恰是薄世宁，北大第三病院重症科副主任医师。
重症科又叫ICU，是生与死的穿插地带。与其余科室不同，它汇聚了人类对疾病、生命甚至死亡最粗浅的思考，承载了人人间最极致的情感表白。
薄世宁把在ICU里看到的生离死别、生命奇观、亲情恋情拍成藐视频，讲给一切人听。他说，“你会在其中见证一切的情感，哀痛、苦楚、但愿、愤恨、失望。兽性会在这里袒露得和盘托出。”

ICU医生为何要做科普？

“你在吸烟吗？那你知道你当初体内的白细胞在做甚么吗？”这是薄世宁公布的一条科普视频，获取了140万点赞。

白细胞吞噬细菌的实在画面
视频里有一张动图，几个憨憨的、圆滚滚的细胞在追着一团棒状的货色“咬”。“这就是你的白细胞在吞噬细菌。一支烟上去，这些免疫细胞（白细胞）的战役力会大大受损。”
与其余医生比拟，薄世宁的科普条理明晰，形象生动，还有得多医生与病人的故事。他很少使用专业术语，却金句不停：性情抉择“病”运，不要无视安康隐患；癌细胞是个“偷油贼”，会偷免疫细胞的线粒体，让其丢失能源；抽烟会让免疫细胞变为“瞎子”……
视频里的薄世宁声响柔和，精力丰满，他是北大第三病院重症科（ICU）的副主任医师。1990年代初，学医简直是一切尖子生的现实前途，薄世宁很拔尖，高考时三个意愿都填了医科。

薄世宁在ICU一干就是20年
从本科到博士，他始终攻读ICU相干专业，结业后调配到北医三院，在ICU一干就是20年，一天没分开过临床。“在ICU，最首要的是把生命维持住，只要这样人体能力进行自我修复：上呼吸机、监护仪、用血液滤过革除毒素，维持血压，医生随时都在跟死亡赛跑。”
所以与其余科室比拟，ICU节拍更快，也更不成控。有时半天能有七八个会诊，加班加点是粗茶淡饭，子夜还有突发状况，这一刻永久不知道下一刻病人会产生甚么状况。
但忙碌任务外，薄世宁还会抽出时间做科普。2017年，他发动了中国安康办理协会安康科普专业委员会，从全国招集了235位医生，讨论医学科普怎么做。2019年，他在某常识付费平台做了《医学通识50讲》，近13万人学习。之后，他还在北大开设了医学通识课程，是北京大学历史上独一的医学通识课。课程有100多名先生选修，先生评分达到了94.7分。
也是2019年，他出版了《薄世宁医学通识讲义》，凭借30万册的销量获取了“中国好书奖”、“文津奖”、“吴大猷科普奖”、“科技部优秀科普作品奖”。

薄世宁《医学通识讲义》
得多人会问，一个ICU医生为何要去做科普？薄世宁的回答是，在ICU见过太多的死亡后，就更知道科普有多首要。
ICU里常常会有一些病人，由于不足医学常识贻误了医治机会，到了很晚期、病危了才来抢救。他记得一名肠癌晚期病人，送过去时肠阻塞、肠决裂，继发腹腔感染，每个器官都衰竭了。家眷悲哀之余也始终在反思，患者平时身材很好，怎么忽然之间肠子就破了？“其实从瘜肉到肠癌晚期，往往要阅历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时间。假如可以意想到这一点，尽早筛查，彻底能够防止”。
“所以科普很首要，40岁当前按期做肠镜，见到瘜肉就切除，结肠癌和直肠癌的病发危险可升高85%-90%。”
除了这一点，ICU见证的是人类的终极命题，科普能让人更为感性地对待疾病和生死。“大部份人在从天而降的疾病背后会措手不迭、恐慌、灰心、失去感性，这是兽性。”

ICU承载着世间最极致的情感表白
“当所有顺利的时分，人们违心置信迷信、感性。”“但当无限的迷信遇到生死、病痛这样终极无助的问题，很容易倒向自觉崇拜和伪迷信。”
最容易中招的是一些与中老年“知识”相悖的科普：大骨头汤其实不补钙，适量静止能够维护关节……“伪迷信善解人意，门坎低，更有吸引力，某种药或食品一吃就好。但迷信很感性，好比对癌症的医治来讲，迷信只会讲死亡率、病死率、五年生存率……它不会讲治愈。”薄世宁以为，这阐明医学科普做得还不敷。

抖音上最会讲故事的医生

自从在网上开课，薄世宁就在思考如何让医学科普触达更多人。最容易的办法也许是拍成短视频。2019年年底，他注册了抖音号@薄世宁医生，“我在抖音，就是但愿大家注重医学科普。”
与以前的常识付费平台不同，抖音用户更多元，科普也要更贴近公众。薄世宁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讲甚么。后来，他把重点放在了医学通识上，好比免疫零碎是人的安康保护体系。
但抖音上相似的科普不少，内容迥然不同，他的视频并未激发多少浪花。抱着尝试的心态，他把眼光转向了那些人们司空见惯、又有一定认知误区的常识。好比爱吃红肉是不是安康？含糖饮料究竟好欠好？多静止是维护关节仍是伤关节？安康是否绝对的没病？如何维持良好的睡眠等……事实证实，这些带有造谣性质的科普，用户爱看也乐于传布。
对薄世宁来讲，找到这类选题其实不难。他有浏览国际外专业刊物的习气，看到合适科普的钻研停顿就会记载上去。好比JACC（《美国心脏病学会杂志》）的钻研显示，吃辣椒能够无效维护血汗管、脑血管，常常吃辣椒的人，相干病死率相对于较低。他立马拍了一条抖音，纠正了吃辣伤身的官方认知，还不忘提醒吃辣椒“也不克不及太适度”。有循证医学根底、有迷信的、大样本的钻研数据的科普更牢靠，薄世宁以为给公众讲常识不克不及全凭集体教训。

爱吃辣椒对安康有不少益处
找选题只是第一步，如何把它呈现出来也是学识。可以精确驾驭医学常识，是医生的劣势；本人太专业，想固然地以为普通人能听懂是得多医生的优势。
自从开始做科普，他常常收到这样的反馈：“这块没听懂”“这里能够加一个例子”。时间长了，他会被动站在听众的角度，想一想本人的话是不是够直白。
他以为好的医学科普视频从构造上讲像个金字塔：最底层的是扎实的医学常识，两头层叫认知，最高层的叫同理心。

薄世宁眼中的医学科普金字塔
而目前大部份的科普文章或者视频只局限在讲专业常识，假如创作者可以分析、提炼，从常识傍边梳理出认知来，可能观众会更喜爱。
在一条讲述后天性心脏病手术的视频里，薄世宁举了一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例子。过后尚无心肺机，没方法关上心脏做手术。在医生的操作下，一名父亲冒着生命风险，把本人的血管跟儿子的血管连在一同，用身材充任人工“心肺机”。这类手术危险很大，有可能两集体一同死。
经过这个故事，薄世宁不只讲到了一些疾病常识，更让大家了解了医生为何要不断精进，由于他面对的是世间最真的情感和生命的托咐，“生命背后，没有人能容忍平凡。”薄世宁说。这就是更高一层的认知。
为了造就这类感知力，薄世宁关注了好几个电影自媒体，他在空闲时也会钻研叙事技能。他说，好的医学科普跟好的电影解说异曲同工，都是在把故事件节讲分明的条件下提炼认知，诱发人们思考。

薄世宁演讲《医疗的实质是反对生命自我修复》
另外，如何找到适合的切入角度也是难点之一。几年前，薄世宁遇到过一个大出血的病例，起初这个病人奇观般的存活了。他感觉有价值，但始终不知道从哪一个角度讲更让观众有播种。一天开车时，灵感忽然来了：“在任务糊口中咱们遇到难题常常想保持，可历来没想到原来细胞也这么致力。咱们有甚么资历轻言保持呢？”
表示手法方面也有讲求。一是尽可能使用直白的言语或画面。好比引见抽烟对免疫细胞的影响时，他会放出细胞吞噬细菌的画面。二是波及专业问题时多用浅显的比方，从“在行”的角度切入。在一条告诫网友不要适度医疗的视频里，他想到了因繁冗、繁杂设计而致使漂浮的炮艇舰作为案例。适度医疗就像沉船上的装潢，繁杂纷歧定带来平安，反而能够成为平安的隐患。
过来三年，薄世宁继续创作科普视频。他的抖音简直天天更新。每两周，他会抽出一个半天，一次性拍摄20条视频。故事和常识点都在头脑里，无需案牍。从病院到拍摄地的一小时，正好用来想角度。
截至目前，他的抖音粉丝超过了250万，他的视频累计播放数亿次，获赞超过1700万。“这阐明好的内容在哪儿都有生命力。” 薄世宁说。

在ICU干了21年，
我仍是看不透生死

2021年7月，薄世宁在视频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名创伤性大出血、凝血功用衰竭的病人送到了ICU，虽然手术很胜利，但凝血垮了，一切的伤口、针眼都在渗血，给他输血、血浆、凝血因子，都没起色。就当医护人员快要失望时，奇观泛起了——病人血压降到60妹妹Hg的那一刻，一切渗血整个止住。

危殆时辰，人体细胞会启动修复功用
薄世宁解释，大出血时，人的血压会降落，以缓解出血速度。这是人体的保命机制。
视频公布后，阅读量达到5600万，仅评论就有7.9万条。许多粉丝感叹生命的伟大，“我有底气了！有那末多细胞维护着我！我不是同仇敌忾！”“坏蛋性化的讲授，直抵人心。”

得多粉丝遭到视频鼓舞
在薄世宁看来，这样的视频属于医学科普金字塔中的最高层——同理心。
相似的视频，薄世宁的抖音里还有得多，点赞量根本都在5万以上。从一个见过有数生死的ICU医生的角度视察，一个故事假如能够感动他自己，也一定能够感动普通人。
一次，病院来了一位破伤风患者，是一名农民工。人送来时已呼吸衰竭，全身肌肉痉挛，这类病例救治周期相对于漫长并且低廉。
薄世宁给病人用了大剂量青霉素，又做了气管切开，上了呼吸机，为了包管养分，还用了一根空肠养分管，从鼻孔始终放到空肠里……但薄世宁最怕的就是家眷和病患由于经济问题，保持医治。
面对这样的生死决定，家眷除了苦楚、无助、失望，乃至不切实际的空想，脑中一片空白——薄世宁将其称为“感性休刻期”。此时，医生要给出片面剖析，帮忙家眷判别。

在家眷面临生死决定时，医生的剖析也相当首要
薄世宁以为，医治虽然苦楚、低廉，但坚持三周围，患者就可以看到转折。家眷终究听取了倡议，病人挺过风险期后，顺利入院。
“除了十分晚期的病人、不成逆转的状况，医生根本都会主意踊跃医治。生命那末好，能坚持一定要坚持！”薄世宁说，追在身后的疾病乃至死亡就像狼群，医生会始终“背着”病人跑。“我感觉我气喘嘘嘘，有时分我乃至想跑不动了不跑了，可我仍是坚持跑，由于你不跑病人就没但愿。”
“你知道《星球大战》里的绝地武士吗？”薄世宁问，“跟阿谁差未几。”
等一场赛跑完结了，一集体静上去时，他仍是会压制。有太多货色让他看不透、放不下，他要把它们写上去、说出来。告知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理解生命、死亡，理解医生做的致力。
“在ICU干了21年了，我到当初仍是看不透生死。”

无苦楚，无遗憾，无恐怖

ICU还会遇到曾经走到生命末期的病人，就像结尾阿谁回家的病例。薄世宁没料到网友们的反馈这么强烈。“咱们不是禁忌谈死亡，而是在之前咱们很少承受迷信的死亡教育。”
所谓死亡教育，一是要了解医学医治的局限性，关于晚期没有逆转但愿的病人住手有意义的抢救；二是要让患者得以善终。
薄世宁说，善终首先是要无苦楚。在ICU，许多病人临终前全身水肿、肌肉僵直。想要帮忙他们，医护人员会利尿、不断的帮病人翻身拍背避免褥疮。有的病人气道内有分泌物，医护人员就要帮他吸痰，避免窒息。还有的病人会全身疼痛，这时候就要注射镇痛药。“在疾病形态下让病人天然死亡，忍耐苦楚是十分不人道的，咱们会用医疗伎俩增加他们的苦楚。”
其次，还要无遗憾。薄世宁在视频里分享过一个故事。一名年老人睡梦中脑出血，送到病院时曾经脑死亡。但年老人的父亲不愿保持，卖车卖房，败尽家业维持了一年。孩子终究离世时，父亲很冷静，没无情绪解体，没有哭天喊地。他伏上身，平静地对孩子说：“爸爸当前甚么都没了。”

“善终”需求让人无遗憾
对这位父亲的反映，薄世宁后来有些不测。交流当时他才明确，从一开始，父亲就承受了孩子的死。但身为人父，持续维持是他能为儿子做的最初的事，他不想留下遗憾。
在薄世宁的认知里，人类对死亡始终是恐怖的，而善终也包罗人离去时没有恐怖。几年前，薄世宁收治过一名子宫内膜癌晚期的女孩，女孩刚刚24岁，送来时曾经心衰，父母坚持抢救。但女孩昏迷后，却回绝持续医治。
“你不想治，你知道象征着甚么吗？你不惧怕吗？”薄世宁问她。
女孩很冷静：“怕死吗？我不怕。摆在我背后只要两种选择，一种是死亡，一种是苦楚当前死亡。”
听到女孩的话，医生和家眷遵从了她的志愿，将她病情不乱后转出了ICU。几天后，脑转移减轻，家人没再气管插管，女孩安静地走了。薄世宁也又一次思考了医疗的价值，“医学为这个女孩争夺了很长的时间，这个时间让她能缓缓与死亡的恐怖磨合，与命运和解。”
看过薄世宁的死亡教育，不少医生同行感同身受。一名某病院肿瘤科医护人员表现，本人见过得多癌症晚期的病人，十分认同薄世宁对待死亡的态度。更多的网友从视频里感触到了生命的价值和尊严，对生与死有了本人的思考。一名37岁的肺癌晚期患者曾在视频下留言，称本人再也不害怕死亡，假如能够，想要有尊严地分开。
有时医生也从病人身上获得气力。20年前，薄世宁曾遇到一名心跳骤停、重度大脑缺氧患者的家眷。那是一名七十多岁的白叟。老伴送来时，大脑已重大受损，简直没有恢复的可能。白叟很执着，脸上有干枯的红。上世纪七十年代，夫妻俩在高原插队。回来时，已近晚年。
在医学上，长期大脑缺氧、接近脑死亡形态的病人逆转的多是微不足道的，每当薄世宁这样告知白叟时，白叟都不做声。次日照旧来，给老伴擦洗身材，而后拉住薄世宁：“医生，你给她用最佳的药。”
老伴形态仍是愈来愈差。有一天，白叟定时来了。穿戴西装，还打了发油。他站在病床前说，老伴，明天你生日，我给你唱首歌吧。在白叟走调的歌声中，老伴忽然心跳减速，眼角流下两行泪。薄世宁冲下来拼命按压、抢救，仍是没能救回来。

薄世宁分享脑死亡病人的案例
这件事给薄世宁的震撼很大，他在抖音分享过不止一次。在医学上，重度大脑缺氧、接近脑死亡形态的病人还能流泪的状况十分少，很难明晰解释这是为何。或许就像得多粉丝的留言，这是人类情感的奇观，死亡或许并非起点。薄世宁有些后悔，“假如再遇到那位白叟，我会告知他，人有下世。”
“医学最伟大的事件，就是让人类的情感得以积淀。无论出世到疾病再到死亡，都有你的同类在救助你，这个就是最大的刺激。”薄世宁说。
自从在抖音科普，只有有时间，薄世宁都要跑步熬炼，他能够跑5千米，他说必需放弃良好的身材和心态来应答任务压力。但无论ICU里多辛勤，只有走进摄影棚，灯光关上，摄像机架好，他就会兴奋起来。他会对着镜头讲述那些兽性深处最繁杂、最粗浅的故事，把每一个场生死、每一个段悲欢、每一个次致力与保持娓娓道来。
#ICU医生说你身上的细胞比你还致力#
策动丨三联.CREATIVE
监制丨沈艺超
微信编纂、设计排版丨毛思雨
作者丨芬航
图片来源丨 抖音、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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