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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23岁的齐莱是四川内江人，从小糊口在老家县城里。2021年8月，为了找到一份比县城酒店前台、营业员更好的任务，齐莱来到了生疏的大城市成都。她参加了一家“科技公司”，岗位是“文员”，任务内容之一就是回应主播的征询，给她们提供医美倡议，并从中失掉提成。
为了获取领导口中“升职时机”，齐莱终究置信“只要本人整容能力有更多定单”“小手术、外部价”的说法。但从手术台上上去时，她才发现本人堕入了骗局：她从几个网络平台上借贷8.3万元来领取整容费用，加之高达24%的利息，一共要还十一万。当年9月，齐莱联结几名受益者报警，警方随后立案。但公司如今曾经换了个称号和业务内容，又从新在其余中央停业。
在许多人看来，“美容贷”的套路非常古老，早已被暴光过量次。但齐莱和许多年老女孩仍然落入其中。她们大多来自乡村，经济前提其实不宽裕，能接触到的信息也无限。来大城市找一份任务，是女孩们能为人生带来一丝改动的时机，却同样成了被人利用的“痛点”。
口述｜齐莱
记者｜吴淑斌
“美容贷”新骗局
我在2021年8月底被成都的一家公司骗去存款整容，做了双眼皮手术和隆鼻手术，一共借了8.3万元网贷，本息超过十一万。之后我查各种旧事才发现，“整容贷”骗局早就泛起过，也被暴光了。
但我以前次要糊口在县城和乡村，没有整容的设法，彻底没有留意到这些旧事。况且，当初的骗局变了，不是一下去就怂恿你整容，而是一步步地把人带进圈套。
2021年8月上旬，我21岁，刚从老家到成都2个月摆布，看到了这家“科技公司”的招聘信息，招文员，单休、早十晚五，每月4000元，转正后能买社保，任务内容是担任做表格或文档来汇总数据，对学历和任务教训都没有要求。我是中专学历，学会计，但尚无考到会计资历证，以前在老家做酒店前台、档案整顿员等任务，一看这个“文员”岗位就很心动，这不正好合适我吗？
去现局面试后，我更感觉这是个正派公司。公司就在成都一个繁荣商业区的大楼三层，有好几百平米，宽敞洁净，分三个办公区，每个办公区都有带指纹解锁的玻璃门。和电视剧里同样，办公室的长桌子隔出好多工位，每个地位一台电脑，电脑屏幕上关上着一个ppt或者文档，员工全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老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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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供图
我投的岗位是文员，但面试时的领导吴娇试图劝我转成主播岗。吴娇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老女孩，她告知我，这是一家科技公司，老板开发了一个能够直播的软件，旗下有一批主播。她重复引见，主播任务还能够用声响直播、不露脸，会有人刷礼物、打赏等等。我表现不太感兴致，她也没有坚持，只是说我作为客服，当前确定会对接主播，提前理解也好——这里其实有点奇怪，我不是文员吗？怎么成为了客服。但过后我认为只是个称说罢了。
接上去是一周的入职前培训，她分派了另外一个“主管”、二十几岁的女孩黄力来带我。他们说，黄力是公司“元老”，阐明老板很注重我，感觉我颇有开展前景，惧怕其余人带欠好我。第一次到大城市来任务，我还挺打动的，感觉这老板人真好，违心选拔我。
这七天的培训里，黄力始终对我很亲切，嘘寒问暖。她告知我，公司旗下还有一家医美公司，外面的医生都是从韩国培训回来的，特别厉害，假如当前有主播征询我做医美的事，还能享用外部员工价。每保举胜利一集体，我能够拿到20%摆布的提成。说着，黄力忽然盯着我的脸，“你不要再贴双眼皮贴了，当前老了，眼睛都会败坏。”
接上去几天，黄力无意有意给我展现她的工资和提成，一个月竟然有四五万元。黄力说，她刚来的时分老是“开不了单”，由于主播不置信她保举的医美，“你说得那末好，本人怎么不做呢？”为了事迹，她办了存款，一口吻把眼睛、鼻子都整了，成果很好，马上有人经过她下单。她给我看了本人账户里的提成数据和银行到账信息，“假如不整容，就很难挣到钱。”
这句话是有些震动我的，我也会感觉，“是啊，他人为何要置信一个没有整容的人保举的整容名目？”到这里，我曾经开始健忘，本人最后的岗位是“文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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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女大翻身》剧照
他们还会按照你的性情和阅历，设计纷歧样的话术。那几天，黄力具体问了我的集体状况，好比家里几口人，经济前提，从小的生长阅历等。我以前跟她提过，本人初中时是转校生，遭到男生的霸凌。她接着说，本人上学时眼睛欠好看，曾被误会是在对学校里的“大姐大”翻白眼，被同窗欺侮，这也是她下信心要割双眼皮的缘故。黄力说，整容后男友对她好了得多，给她买各种货色。听到我说“仍是对比喜爱靠本人”，她又改口称，事迹好了当前，本人能改良本人和家人的糊口了，还给我看很贵的外卖定单。
上手术台
其实，全部培训期间，我都没有真正想整容。到了第七天中午，黄力忽然找我说，一个本来当天支配了整形的女生来月经，不克不及手术，诊所空出了一台手术床。她煽动我，趁这个时机去面诊，“反正我当前也会带主播过来的，能够过来看一眼，不满意的话就走。不必上网查，咱们曾经给你请求了外部价，网上骗人的信息太多了，这类大事也不必告知家里人，要驾驭住时机。”还找来公司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廖姐一同挽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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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容日记》剧照
我觉得被架下来了，基本没法强硬回绝。她们说了得多话，意思是我在公司是新人，领导对我这么亲切，还想着选拔我，我假如仍是不做的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我从小寄养在姑姑和外婆家里，有些讨好型人格，很怕惹他人不快乐，只好意里刺激本人，“就是去看看。”
阿谁整形病院就在成都金牛区繁荣的龙湖天街左近，病院不大，外面有一些男男女女在走动。廖姐和黄力先带我去抽血，才去诊室见了面诊师和助理。面诊师简略看了看我的脸，就说“右眼重大提肌有力”，但其实我只是眼皮有点耷拉和大小眼，日常中基本看不出来。他还让我再垫个鼻子，由于鼻子“是聚财的”。最初那张面诊单上写了好几个名目：全切双眼皮、大小眼调剂、宽鼻改正、鼻头放大、鼻翼外切……其中双眼皮手术27800元，隆鼻术66000元，“外部价”优惠后一共83800元。
我过后曾经懵了。在诊室里，她们共三集体围着我不断地谈话。我开始感觉，也有点情理，反正做了手术能力挣到钱。她们又拿本人的“亲自阅历”再三向我包管，手术没有危险，很快就可以把存款的钱还清。起初又进来一个女人，自称银行任务人员，她要走了我的手机，说是帮我请求“银行存款”，利息对比低，还让我录下了一个“被迫整容”视频，我就躺到了手术台上。
说瞎话，这里的卫生前提真实太差了。手术医生进来时，穿戴一双一次性拖鞋，只是在本人原来的黑色T恤和短裤外套上了一件白大褂，敞开着，扣子也没有扣。那件白大褂的左胸处还有一块油渍。隆鼻要戴呼吸机，他们把呼吸机面罩拿过去时，用手擦了一下说，“好多灰尘”。带上之后，我感觉全部人都喘不外气，伸手去抓面罩，后果由于推了麻药，很快就昏睡过来了。
手术大略是下昼6点摆布开始的，我醒来时曾经是夜里十二点，所有都尘埃落定。我回病房后，她们把手机还给我，就都分开了。我拿起镜子看，全部人都很可怕：鼻子肿了，两边用两块板夹住，眼皮上稀稀拉拉都是线，有一根还扎到了眼球，十分疼。我单独在病院住了两天，过后眼睛曾经被分泌物给糊住了，还起了血泡，但我仍是得本人盯着吊瓶。由于只能用嘴巴呼吸，我的嘴唇都干裂开了，就让护士给我倒了一杯水，拿一根棉签，本人不断地擦擦嘴唇。
我哪里敢告知家人敌人啊！手术醒来时就曾经意想到，本人应该是受骗了。我拿回手机，马上查看他们帮我请求的存款，发现基本不是“银行存款”，是来自三个网贷平台。过后心一凉，点开每个平台里的协定条款，一条一条地读，才知道利息竟然有24%，本息总计十一万。躺在病院的那两天里，我把这几天的事过了一遍又一遍，许多分歧理的细节也就想通了：为何我从文员变为客服？为何黄力一会儿说本人是为了外部价入职的，一会儿变为由于敌人引见？为何培训过程当中，连上厕所都有人陪着我去，不让我接触他人？所有都是为了骗我整容呀。
那几天觉得天都塌了，情绪很繁杂。有时分奋发图强，想去公司楼上跳楼患了；有时分心里很挣扎，想着，要不我就昧着良知跟他们一同骗人——按她们说的提成，我只有骗8集体摆布，我的钱就回来了。这样最少不会给家里形成担负，毕竟我出来成都找任务，一个目的就是想挣钱还给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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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供图
想开脱的过来
我想，这一次我会受骗，一方面是我没有甚么社会教训，好骗，另外一方面也是本人太急着想赚钱了。我家在四川省内江市的一个乡村里，父母年老时就在广西做废品生意。我从小就是“留守儿童”，小学时寄宿在县城的姑姑家，初中当前，姑姑家的孩子也大了，不便利，我又被送回镇上，由外婆关照。不仅是我，我的弟弟mm也是如斯，展转寄养在不同的亲人家里。
初中是我最不顺应的阶段。我从县城转学到乡镇上的中学，班上得多同窗从小学就意识了，一些男生会成心架空我。我是生物课代表，他们老是不把功课交给我，还会用很好听的话骂我，真实把我惹急了，我会跟男生打架。始终到初二，才开始有一两个女生被动来和我做敌人，由于感觉我“真实太不幸了”。也是由于这样，我对同龄的女生始终都有好感，感觉大家不会是坏心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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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颂》剧照
我很缺钱。其实，和其余留在村里种地、打工的人家比拟，咱们家的经济前提不差。小学时我住在姑姑家，天天早上有5块钱吃早饭，初中时反而一点零花钱都没有了，由于外婆给我做每日三餐，爸妈感觉没须要给我钱。咱们学校左近就是一个小卖部，我历来不去，也没钱去。我很少朝父母启齿，有时不能不找他们拿钱时，他们总会说“爸爸妈妈任务很辛勤，要勤俭节省”。所以我总想着，仍是得靠本人好好挣钱，把花了父母的钱还给他们。
那时分我也不懂怎么布局，中考考得欠好，就去职高学会计。职高结业后，我留在老家做了好几份任务，包罗酒店前台、联通营业厅营业员、档案整顿员等等，技术含量不高、清闲、离家近、尊长很满意。固然我本人也想有更多时间学习，把会计证考上去。
这样过了两年，我仍是忍不住跑到成都找任务。在小县城里，姑姑、父母都感觉，女孩子等着嫁人就行-了，一辈子相夫教子，任务不必折腾太多。当酒店前台时，也老觉得主管表露出一种“你这辈子也就干这类任务了”的态度。
但我偏不信，那时分短视频刚开始盛行，我看到外面说，成都对比凋谢，对陈腐事物的容纳度更高，好比能承受大家穿戴汉服走在街上。去了成都，我就有但愿挣更多钱，平时劳动时也能够和敌人在一同，也不会有人催着我结婚了！
家里人不赞成我走，我和他们吵了一架，揣着六千块的积蓄来了。在成都找任务时，我投简历颇有自知之明，不会非要挑那些大公司、高工资的投。我想着，都试试，先任务着攒点钱和教训，这样当前我就敢投更好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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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剧照
“重回”圈套
做完手术，我又劳动了一周摆布，2021年8月底回到公司。由于我曾经整过容，他们也不太管我，只是把我晾在一旁。那时分有点犹疑，要不我也随着他们骗人，把钱还清后就报警，把本人和他们一同送进监狱，也算是“玉石俱焚”了。
起初有一天中午，我和新来的几个女生吃饭，她们问我为何不吃辣？我诚实说，刚做残缺容，还在恢复期。这话传到吴娇的耳朵里，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说“这样会惹起他人的疑心”。我说，我曾经知道这是一份甚么任务了，你们快教我面试流程吧，我比来压力很大，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只想快点挣钱。
她们因而让我要尽可能劝新来的人当主播，才更易整容；和她们聊本人的阅历，“找到痛点，在意甚么就用甚么安慰她们”“过后咱们是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他人。”这个过程当中，我也自愿回想本人是怎么一步步掉入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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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供图
我很快发现，公司所谓的直播软件也是假的。自认为当上了主播的女生们不知道，软件里那些刷评论、送礼物的都是机器人。很快，他们就会找人在直播时说好听的话，次要是抉剔长相，乃至会把人骂哭。女出产生自我疑心后，征询、整容就是瓜熟蒂落的事了。
那段时间，我发现，天天都有年老女性来面试、入职，办公室里的面试间简直永久在使用中。2021年9月1号，公司开了个会，领导在会上总结，当年8月份的“事迹”是200多万，她还说“事迹个别，下个月要持续致力”。
那几天，我差点骗到一个同龄女生。根据流程，我和她聊阅历、生长。她也是乡村人，家里挺穷的，有两三个兄弟姐妹。来成都以前，她在一所偏僻的小学做代课教师，一个月工资三千块钱。她过得很节省，下班那几天，衣服换来换去就两套。她最在意的应该是爷爷，常常提到，当前赚到了钱要对爷爷好一些，要和爷爷一同住。当我告知她“每个月能拿到三五万”时，她眼里的向往和现在的我同样，真实是太强烈了。
我非常肯定，她一定会上当的。有一天“培训”完回家，她曾经在镜子里仔子细细看本人的面貌，特别是被咱们抉剔的眼睛和鼻子。她和敌人一同住，回去后和敌人说了这件事，没想到她敌人很心动，也想来这个公司，还说假如我赞成，她就辞职过去。我下认识地抚慰她，先不要慌，先不要做抉择——说瞎话，真的马上就可以开单时，我仍是犹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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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访者供图
纠结了好几天，我仍是给她打电话，说出了实情，她逃过一劫。假如我骗了她，她就完了——我也完了，我回不了头了。
在公司待了十来天，摸分明他们骗人的整套流程后，我提了到职，而后和其余几个受益者一同报警。那时分，我每月要还5000多的存款和利息，原本应该再找份任务。但报警后常常需求采集证据、做笔录，统筹不外来，我就做一些兼职，到大巷上发传单，或者在小区里帮助洗饮水机的水桶，150元一天。就这样还了4个月存款后，我真实没钱了，只能住手还贷，平台就给我的亲戚敌人打电话要钱，我再一一去和他们解释。2021年十一月，咱们致力了两个多月，警方终于立案了。
如今，事件过来快两年，许多细节我还记得十分分明，像刚产生过的同样。我的脸也经常提示我回想起这段阅历：眼睛没有恢复好，眼角的皮肤会耷拉；用棉签擦鼻子常常会出血，并且要谨慎不克不及磕碰，否则就歪了。我和父母说过受骗的事件，他们没有方法，也没有来看我，就说“那只能本人认栽吧”。起初，我回到了老家乡村，一集体住着。那家公司仍然开着，只是换了个招牌和地址，改为招聘“小红娘”了。
咱们也是被骗后才知道，这个骗局的中心套路就叫“美容贷”。不外，即便有人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美容贷”，仍是陷进去了。我起初想了想，会上当的大可能是18到24岁、刚结业没多久的年老女孩，她们大学刚结业，社会教训少，并且家庭前提差、急着挣钱，天然受骗子列为了重点对象。但咱们也只是想踏虚浮实地挣钱，让本人的人生有一些改动。未来，这个案子了却之后，我仍是要出去找任务，只不外会更小心谨慎，而后攒钱把一笔影响了征信的存款还上。
（文中齐莱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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