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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姑苏，俗气的别院里，烛影摇红。
送走来宾后，一身喜服的张伯驹踏进了婚房，眼前的一幕，令他不禁得怔住了：一袭白衣的新娘端坐于床前，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雪莲。
“大喜之日，何以素装？”张伯驹不解。
“清白如酥，是我的本性。”新娘笑靥如花，随即柔声解释道，张伯驹听罢，旋即大笑。
说起张伯驹，那可是民国文艺圈的传奇人物。
他出身煊赫，其父张镇芳是中国盐业银行的开创人，表叔是民国第一任大总统袁世凯；天资聪慧，诗词曲艺，文玩书画涉猎颇多；交际普遍，与袁世凯之子袁克文、溥仪兄长溥侗和少帅张学良并称“民国四公子”。
只管身处名利场，可张伯驹身上却看不到半点花花公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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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四公子之一的张伯驹
他是名闻遐迩的薄情公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更是众人敬仰的鸿儒雅士，为保藏文物不吝散尽家财。
有人称他能坐观云起，笑看落花，视勋名如糟粕，看权势如尘埃。著名文物鉴定家启功评估他：“前无今人，后无来者，天下官方保藏第一人。”
浊世翩翩贵公子，特立独行美娇娘，这样的组合，注定是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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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识张伯驹以前，新娘潘素有一个书香气十足的名字——潘白琴。
潘白琴，1915年出世于江苏姑苏一户书香世家，体态丰盈面容白净，弹得一手好琵琶，说得一口软糯可人的吴侬软语，典型的江南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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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古城
假如不是摊上个顽劣败家的父亲，她本来能拿到一手命运的好牌。
潘白琴的先祖潘世恩是乾隆五十八年的状元，历任礼部、兵部、户部侍郎，名列“姑苏三杰”，子孙绵延文脉不绝。
潘白琴的父亲潘智合胸无大志，整天游手好闲，所幸，她的母亲沈桂香出身名门，对子女的教育至关注重，不吝重金延聘名师传授女儿字画和音乐，但愿女儿长大后能以此安居乐业。
只是还未待女儿长大成人，沈桂香就因病故去了。
潘智合续娶的夫兽性情乖戾厚道，以为白琴不克不及闲在家里，便要求她出去“打工”餬口。精晓琴艺的潘白琴，便来到上海的书场扮演弹唱。
容颜娟秀的潘白琴，谈吐庸俗挥笔成画，再加之一手高超的乐技，很快名震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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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素
对于潘素和张伯驹的相遇，坊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1935年，张伯驹返回上海盐业银行审计账目，久闻“欢场男子潘妃”名号的他，经不住同寅的怂恿，返回天香阁一睹丽人芳容。
一曲幽怨的琵琶曲奏罢，张伯驹惊叹这个男子的才情，他不由自主地题下了一副对联：
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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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张伯驹
掌中作舞的赵飞燕、千里和亲的王昭君、步步生莲的潘妃（南齐东昏侯的宠妃潘氏）、罗袜生尘的洛神，时年37岁的张伯驹，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接连用四个典故来赞誉眼前的才子。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世间有数。那一刻，两人都各自认定，对方恰是本人终身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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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闻多少添加了一些传奇的颜色，事实上，潘素和张伯驹是经过熟人引见相知趣恋，潘素也并不是出身青楼。
之后两人在姑苏举办了婚礼，这才产生了开篇的那一幕。
婚后，张伯驹带着潘白琴造访了著名的印光法师，但愿她能皈依空门，以洗脱往日的风尘往事，开启新的人生。
在法师的倡议下，潘白琴患了个法号“慧素”，她将法号当做本人的字来使用，“素”则成为了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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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素
从此，潘白琴不复存在，留下的只要潘素。
遇到潘素以前，张伯驹有三房太太。
大太太李氏，安徽亳州人，父亲是安徽督军，十几岁时被包揽嫁给了张伯驹，两人始终没有感情，并且婚后多年没有生养子女，简直形同陌路。
二太太邓韵绮本是北京街头唱京韵大鼓的艺人，出身微贱，所以很长于察言观色，与家里人相处得很是融洽，但与张伯驹感情个别。
与张伯驹感情最深的，是三太太王韵缃，王韵湘也是姑苏人，为人精明擅长寒暄，常常陪张伯驹会客交际，两人育有一子。
“留秋碧传奇，求凰一曲，最堪怜还愿，为鹣鲽不羡作仙人。”意识潘素以前，张伯驹的生命里有过得多女人，可意识潘素之后，他却只愿与她相伴终老。
1939年，张伯驹的大太太在天津病故，张伯驹没有回家，他给此外的两位太太各分了一笔巨款，而后从她们的住处搬了出来，直到1950年先后与两人离婚，期间再无关系。
真实的恋情，不仅相濡以沫，还有互相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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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潘素和张伯驹
婚后，张伯驹发现妻子在绘画方面很有禀赋，便请来名师为她教授山水画的技法。
本来就有绘画功底的潘素，为潜心研究唐宋写意重彩画法，观摩了张伯驹珍藏多年的字画真迹，两人比翼双飞到处游历写生，再加之名师的指导，她的画技日新月异，起初竟成为了近代著名的山水画家。
听说，潘素曾临摹古画《雪峰图》，就连字画家的造假高手张大千也被蒙混了过来，一番鉴赏后，他乃至怅然在画上题诗：“韵味高古，直逼唐人，谓为杨升可也，非五代当前所能望其项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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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素《锦嶂晴云》
新中国成立后，潘素的画被周总理评估有新气候，屡次被当做国礼赠送给本国元首。
她的山水画《临吴历雪山图》曾作为礼品送给英国首相；她所临摹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在中国文明代表团拜候东京时被赠予了日本天皇。
只是，再伟大的艺术，最终抵不外炮火的侵扰。“七七事变”发作后，这对仙人眷侣也堕入理想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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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和平期间，身价不菲的张伯驹，引来了友好权势的觊觎。
1941年，汪伪政权的间谍将张伯驹绑架，并讨取三百万赎金，不然就撕票。
过后张伯驹家里保藏的文物古籍，随意卖两件都能凑齐这笔钱，可视其如命的张伯驹却放出话来：“谁要是敢动那些货色，我宁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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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驹的藏品
起初通过多方调停，赎金降为40根金条，心急如焚的潘素多方筹集，这才将被扣押了八个月的张伯驹赎了出来。
从此，张伯驹誓死捍卫文物的美名风行一时，博得国人统一赞誉。
最侥幸的婚姻，莫过于彼此灵魂同频，精力共振。
潘素，无疑是最懂张伯驹的阿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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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的潘素和张伯驹
张伯驹平生最大的喜好是保藏，不同于寻常玩家，他保藏一不为贬值，二不图虚名，只求守护后人的精力遗产：“黄金易患，国宝无二，我买这些货色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入本国。”
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被贩至海内，张伯驹与潘素绝不犹疑地卖掉别墅，又向敌人借了240两黄金，这才让这幅传世最长远的青绿山水画得以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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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春图》（隋）展子虔 故宫博物院藏
为拿下西晋陆机的《平复帖》，潘素变卖了珍藏多年的细软，以4万银元的代价买下了这幅传世墨宝，一名本国文物贩子得知后，开出了30万银元的价码求购，却受到潘素婉拒。
为避免丈夫多年的藏品被日军虏掠，潘素将其缝在被褥和棉衣中，从河北一路展转到西安，路过几个省分，历尽艰苦九死终身，这才让这批国宝得以重见天日。
为置办文物，张伯驹花光了简直整个的家当，日子日渐困顿，一度要靠潘素变卖首饰能力维持生计。亲朋好友们都看不起这个“守财奴”，纷纭避而远之，了解反对他的，只要潘素一人。
一次张伯驹看中了一幅古画，卖家开价不菲，张伯驹从潘素要钱，见她有些迟疑，便索性躺在地上撒泼耍赖。啼笑皆非的潘素见状，容许拿出珍藏多年的首饰换下这幅古画，张伯驹登时眉飞色舞，起身掸掸灰尘回屋睡觉了。
暮年的张伯驹，不仅一次对外界秀恩爱：“她嫁与我时嫁装颇多，平生不花我一厘一毫，倒像我是她养的孩子，处处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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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的潘素和张伯驹
爱一集体到骨子里，就会容纳对方的所有，包罗他不切实际的呆头呆脑，与春秋不相符的孩子气，潘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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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夕，国民党方面屡次派人游说张伯驹夫妇，让他们将平生保藏的文物带到台湾，夫妇俩断然回绝了。
1956年，夫妇俩将珍藏多年的三千幅字画字帖上交国度，其中包罗陆机的《平复帖》、杜牧的《张好好诗》、范仲淹的《道服赞》以及黄庭坚的《草书》等绝世精品，起初，这些文物都成为了故宫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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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复帖》（西晋）陆机 故宫博物院藏
有人说，张伯驹潘素夫妇所捐赠的文物，撑起了故宫顶级字画的豆剖瓜分。时任文明部长的茅盾也坦言：“张伯驹、潘素学生化公为私，足资楷模，特予贬抑。”
为此，文明部打算嘉奖夫妇俩二十万奖金，却被张伯驹回绝了：“我看过和保藏的货色至关多，犹如过眼云烟，这些货色纷歧定要永久保存在我这里。”
这类洒脱自在的性格，贯通于张伯驹和潘素的余生，纵然时局动荡，夫妇俩仍然互相搀扶彼此相守，心境恬淡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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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素在作画
十年浩劫，张伯驹被划为“左派”，潘素也因此被株连，两人蜗居在北京胡同缺乏十平方的斗室子里，没有户口也分不到粮票。
骨子里仍旧清高的张伯驹，宁愿受饿也不肯向人求助，倒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潘素能屈能伸，她给北京国画工厂画五分钱一张的书签维持生计，真实揭不开锅，她就拉下脸面向熟人借，受到对方讥嘲也只是一笑而过。
回到家后，在张伯驹背后，她永久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偶有空闲，张伯驹写诗潘素作画，比翼双飞琴瑟和鸣，外人哪里看得出，这居然是一对饱经魔难的夫妇？
1975年，张伯驹返回女儿家暂住，因怀念家中的妻子，他密意款款地填了阙《鹊桥仙》：
不求蛛巧，长安鸠拙，何羡仙人同度。百年夫妇百年恩，纵桑田，石填难数。白头共咏，黛眉重画，柳暗花明有路。两情一命永相怜，从未解，秦代楚暮。终身玉成，换来终身晓得与爱护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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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素、张伯驹和女儿一家
1980年，张伯驹得以平反。第二年，中国美术协会举行了《张伯驹潘素伉俪字画联展》，展出的56幅藏品，集潘素的图画、张伯驹的题辞为一体，在文艺圈内诱发了不小的哄动。
字画合一，灿烂风华，夫妇俩犹如武侠世界里的仙人眷侣，悄然归隐，笑傲江湖。
1982年2月26日，张伯驹因病离世。尔后的日子里，潘素走南闯北潜心作画，十年后病故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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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驹、潘素协作《梅竹双清图》
她生前最爱的，是张伯驹为她的画作《素心兰》填的词：予怀渺渺或清芬，独抱清香世不闻。作佩勿忘当路戒，素心花对素心人。
都说民国恋情，十有九悲，可张伯驹与潘素却是个例外。
从衰败大家闺秀，到20世纪中国青绿山水女画家第一人，这不是潘素一集体的逆袭，而是两集体的互相玉成。
彼此理解，互相搀扶，一起相守地久天长。无惧岁月的腐蚀，不怕命运的风霜。人间最完善的恋情，莫过于此。文/桑田明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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