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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qko
发表于 2021-5-15 08:10:22
忍不住Google了一下,刘绍棠老家河北通县曾经被北京收了。
原文:
我自幼常吃榆钱饭,当初却很难患了。
小时分,年年青黄不接春三月,榆钱儿就是穷苦人的救命粮。杨芽儿和柳叶儿也能吃,可是没有榆钱儿好吃,也当不了饭。
那时分,我六七岁,头上留个木梳背儿;常随着比我大八九岁的丫姑,摘杨芽,采柳叶,捋榆钱儿。
丫姑是个童养媳,大名就叫丫头;由于尚无圆房,我只能管她叫姑姑,不克不及管她叫婶子。
杨芽儿和柳叶儿先露头。
杨芽儿摘嫩了,浸到开水锅里烫一烫会化成一锅黄汤绿水,吃不到嘴里;摘老了,又苦又涩,难下列咽。只要不老不嫩的能力吃,摘上去清水洗净,开水锅里烫个翻身儿,笊篱捞下去挤干了水,拌上虾皮和生酱作馅,用玉米面羼合榆皮面擀薄皮儿,包大馅儿团子吃。可这也省不了多少食粮。柳叶不克不及做馅儿,采上去也是洗净开水捞,拌上生酱小葱当菜吃,却又更费饽饽。
杨芽儿和柳叶儿刚过,榆钱儿又出面了。
村前村后,河滩坟圈子里,一棵棵老榆树耸入云霄,一串串榆钱儿挂满枝头,就像一串串霜凌冰挂,看花了人眼,馋得人淌口水。丫姑野性,胆子比人的个儿还大;她把黑油油的大辫子七缠八绕地盘在脖子上,银白的牙齿咬着辫梢儿,光了脚鸭子,双手合抱比她的腰还粗的树身,哧溜溜,哧溜溜,始终爬到树梢,岔开腿骑在树杈上。
我站在榆树下,是个小跟班,眯起眼睛仰着脸儿,身旁一只大荆条筐。
榆钱儿生吃很甜,越嚼越香。丫姑折断几枝扔上去,边叫我的大名儿边说:“先喂饱你!”我接住这几大串榆钱儿,盘膝坐在树下吃起来,丫姑在树上也大把大把地揉进嘴里。
咱们捋满一大筐,背回家去,一顿饭就有下落了。
九成榆钱儿搅合一成玉米面,上屉锅里蒸,水一开花就算熟,只填一灶柴火就够火候儿。而后,盛进碗里,把切碎的碧绿白嫩的青葱,泡上隔年的老腌汤,拌在榆钱饭里;吃着很顺口,也能哄饱肚皮。
这都是我童年时分的故事,产生在旧社会,曾经写进我的小说里。
然而,十年外患中,久别的榆钱饭又泛起在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谁说草木有情?老榆树又来救命了。
政策一年比一年“左”,食粮一年比一年增产。五尺多高的汉子,每一年只得320斤到360斤毛粮,磨面脱皮,又增加十几斤。大口小口,每个月三斗,一家人材算吃上饱饭;但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比小孩儿还能吃,口粮定量却比小孩儿少。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数着米粒下锅;比及惊蛰一犁土的春播季节,十家已有八户亮了囤底,揭不开锅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管家婆不克不及给孩子小孩儿望梅止渴;她们就像胡同捉驴中间堵,围、追、堵、截党支部书记和大队长,手提着口袋借粮。支部书记和大队长被逼得穷途末路,恨不克不及钻进灶膛里,从烟囱里爬出去,逃到无影无踪九。
吃粮靠个人,个人的仓库里颗粒无存,饿得死老鼠。靠谁呢?只盼老榆树多结榆钱儿吧!
丫姑曾经年过半百,上树登高爬不动了,却有个女儿二妹子,做她的接班人。二妹子身背大筐捋榆钱儿,我这个曾经人到40天过午的人,又给她跑龙套。我沾她的光,她家的饭桌上有我一副碗筷,年年都能吃上榆钱饭,混个树饱。
我把这些亲历目击的辛酸往事,也写进了我的小说里。
1979年春季,矫正了我的“1957年问题”,我回了城。然而,年年暮春季节,我都回乡长住。依然是青黄不接春三月,1980年不见亏粮了,1981年饭桌上是大米白面了,1982年更有酒肉了。
不知是想忆苦思甜,仍是想打一打清淡,我又向丫姑和二妹子念道着吃一顿榆钱饭。丫姑上树爬不动了,二妹子爬得动也不肯爬了。越吃不上,我越想吃;可是磨破了嘴皮子,却不克不及感动二妹子。1981年回乡,恰是榆钱成熟的时分,可是丫姑又盖新房,又给二妹子招了个女婿,双喜临门,我怎么能吵着要吃榆钱饭,给人家杀景色?忍一忍,等候来年吧!
1982年春,我赶早来到二妹子家。二妹子住在青砖、红瓦、高墙、花门楼的大宅院里,花草树木满庭芳;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刚出满月。一连几天,鸡、鸭、鱼、肉,我又烧肚膛了。突然,低头看见院后的老榆树挂满了一串串粉个囊囊的榆钱儿,不由又口馋起来,堆起笑脸怯生生地说:“二妹子,给我做一顿……”二妹子脸上挂霜,狠狠剜了我两眼,气鼓鼓地说:“真是没有受不了的罪,却有享不了的福,你这集体是天生的穷命!”
我知道,眼下家家都以富为荣,假如二妹子竟以榆钱饭待客,被邻居街坊看见,不骂她厚道,也要笑她小抠儿。二妹子怕被人家戳脊梁骨,我怎能给她脸上争光?
然而,鱼生火,肉生痰,我的食欲不振了。我不敢启齿,谁知道二妹子有无看在眼里?
一天吃过午餐,我正在床上打盹,忽听二妹子大声呼喊:“小坏嘎嘎儿,我打折你们的腿!”我从睡梦中惊醒,走出去一看,只见几个顽童爬到老榆树上掏鸟儿,二妹子手持一条棍棒站在树下,虎着脸。
几个小顽童,有的嬉皮笑脸,有的抹着眼泪,向二妹子告饶。我看着心软,忙替这几个小坏嘎嘎儿求情。
“罚你们每人捋一兜榆钱儿!”二妹子噗哧笑了,方才不外是假戏真唱。
我喝彩起来:“明天能吃上榆钱饭啦!”
“你这不是跟我要短儿吗?”二妹子又把脸挂上去,“我哪儿来的玉米面!”
是的,二妹子的囤里,不是麦子就是稻子;缸里,不是大米就是白面。二妹子的男人承包30亩大田,种的是稻麦两茬,不种细粮。
有了榆钱儿又没有玉米面,我只能生吃。
看来,我要跟榆钱饭做最初的辞别搞了。二妹子的女儿长大,不会再像她的姥姥和母亲,大好春光中要捋榆钱儿充饥。
也许,物以稀为贵,榆钱饭因为极为难得,将进入北京的几大饭店,成为别有风味的珍羞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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