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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帖子不知道发这里合适不合适。斑竹要是看着不合适,就转走吧。
看起来像是长篇评书,实际上绝对是报告文学。都是我亲身经历的。
那天,俺上房了。不是去玩儿,而是去给地主家扛活儿的。结果我……转战两家医院,两进急诊室,住院十天,三次被麻翻做手术,在家休息半年。其间可以说是百味杂陈。
医疗保障可以让我在住院的时候不花一分钱,但是做手术得排队,根据病情严重程度排。在医院躺着排队的时候开始琢磨着要把经历记下来,结果就写成了现在这个长篇评书,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主要是需要纪录的内容太多了,写不过来,所以写着写着就没耐心了。足足半年多才写完。好在那些经历都比较印象深刻,不至于忘了。不过要是再不记下来,以后就真得忘了。
现在恢复得相当好,虽然不能跟出事儿前比,但是好歹也差不离。就是觉得有点不明不白,因为那么多年登低爬高的,口碑一直是一个很谨慎的人。结果居然阴沟翻船了。
受伤时间是09年3月18日。
以下是正文
站在房顶上,觉得包了一层金属皮、又有点儿湿的房檐儿一定会很滑。房顶大概有4米高,下面是土地。我探头往下看了看,心想可别摔下去了。结果刚动了念,就觉得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事后躺在医院床上分析,排除了被人或鬼推下去的可能,就是我自己滑了一下。
滞空时间太短了,一点也没有留下记忆。觉得直接就侧躺在了地上。也是事后分析,当时我是向右倒的,可是是身体左侧着地。那么就是说,我大概在空中来了大半个直体侧空翻,要是再高点儿,也许就能脚先着地了?左侧身体着陆的顺序是左手、左脸和左腿。当时心里只来得及想:我靠!这回崴了。紧接着就是来自胳膊和胯骨的剧痛。眼睛也一下子看不清楚了,天旋地转。我意识很清醒,喊了几声发现周围没人,就开始检查自己的情况。深呼吸了几下觉得身体里面哪也不疼,大概肋骨和内脏没事。脖子和腰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就是胳膊腿疼,加上看不清。过了一会我决定自己站起来试试。站了一半,左边胯骨剧痛,就又趴下了。多躺了会儿,勉强站了起来,想个真正的伤员一样走到了车那里,上车坐下,疼得直呲牙。喝点水定了定神,开始想该怎么办。
首先我觉得自己情况不严重,救护车是肯定不用叫了。受伤的左臂很疼,但是我用右手捏了一遍没觉得有什么地方骨头断了。看看歇会儿能不能开车。眼睛看东西严重重影儿,可是照了照镜子,不红不肿的。过了一会儿我决定试试,因为我的车是手档,左手挂了一下档发现不行,手腕疼。摘下手表一看,靠,手腕已经S形了,而且肿得厉害,绝对是断了。只好打电话叫朋友来帮忙了。
来的是Javier。他动作很快,20来分钟就赶到了。他先用毛巾给我做了一个吊环儿好让我把胳膊挂脖子上,然后直接把我的东西都扔上他的车,带我去医院。他问我去哪个医院。我说就去Werribee Mercy吧,离俺们村儿近,万一俺住院了,老婆来探望一下也还方便。当时我还做着也许不用住院的梦。毕竟是大伙儿交的租子么,哪儿能就这么糟蹋?说不定给我打上石膏,绑上绷带就打发回家了呢!路上Javier说我绝对不能睡着,就一直跟我闲扯。其实我开始感觉到越来越疼了,虽然很晕可是也不可能睡着。另外让我担心的是脑震荡,因为我有点觉得恶心,还好不太严重。我们俩穿过下班高峰的车流,走了快一钟头才到医院。他去停车,我就自己一瘸一拐走进了急诊大厅在那站着排队。过一会Javier进来了,帮我排队,我才得以坐那等。护士登记了一些信息,听说我是房上掉下来的,马上责怪我为啥不叫个救护车。然后让Javier给我推来一轮椅。这还是头一遭坐轮椅呢,很舒服。坐在轮椅上又等了好久,不见有人来招呼。Javier去问,原来护士把我给忘了。
片刻护士就来了,拿着一皮尺量我脖子。然后又回去一趟,拿来一颈托,我说我脖子真的没事,她根本不理我,直接给我卡上了。真难受啊,我就只能一直仰着头,下巴被挤的特别疼,觉得本来没事的脖子就要被拉断了。然后就被弄进急诊室,躺在床上。我浑身都不能动,只能盯着天花板上那俩日光灯。因为护士临出门时说了,不能让我睡着,所以Javier一直陪着我,我们俩互相给对方讲笑话。在我盯着房顶的时候,我终于发现我为什么看不清楚了。我两只眼睛分别都挺好,但是左眼看到的东西,比右眼的低了很多。所以俩眼一起看,就重影儿了。着让我想起虎口脱险里面那个把自家飞机打下来的德军高射机枪手。我不会以后就成那样的对眼儿了吧?
等了好久,医生终于出现了。是个粗壮的伊拉克人(我问了他,他自己说的)。也许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他们的外科技术会比较成熟?我就胡思乱想着。问了情况,医生问Javier,问他觉得我的脸跟平时一样不一样。Javier看了半天,说,没什么不一样的。医生就给我开了脑部、脸部、颈部、肩部的CT,还有骨盆和手腕的X光。于是来了男男女女几个护士,把我推到了放射科,然后把我像一根棍子一样从我的床上挪到机器那儿。照手腕的时候才可笑呢,我得像铁臂阿童木的飞行姿态一样,脸朝下,右手贴身,左手举向前。我特想问问他们给我准备了超人的紧身衣没有。折腾了大概20分钟,给我又抬回到原来的床上,推回诊室继续看天花板。Javier坚持要等到有结果再走,还要去我家报信儿。我把戒指褪下来让他交给丫头:你跟我老婆说,我这可不是要跟她离婚啊。怕一会儿手指头肿太厉害就拿不下来了。
Javier跟我讲着笑话,等结果出来。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来了,说,你的手腕骨折了,脖子肯定没问题。我说那我可以把这个颈托摘了吧?要不一会我脖子就真的得出问题了。护士说,必须得等正式书面报告出来才能摘,要不她们负不起这责。于是就等吧。不过好在能让Javier先回去了。他走了,我一人等着。过了有一个小时,等到我脖子真的快断了的时候,忽然冲进来一群人,气氛显然有点紧张。为首的是伊拉克大夫。他就像是要宣布我没救儿了似的那么满脸严肃地跟我说:你除了手腕以外,眼眶也骨折了。我说啥?我还没听说过眼眶也能骨折呢。伊拉克大哥顺手抄起旁边柜子上一个骷髅头,指着跟我说,根据CT结果,我眼眶下面的骨头断了,眼球失去了支撑,也就下沉了。所以我左眼看到的东西比较低。这个手术他们做不了,得给我转院。但是具体转到哪里,得视哪个医院有床位而定。有可能是Geelong,也有可能是City的St Vincent。总之都不近。接着伊拉克大哥拿来了绷带和石膏托等物,给我麻利地把胳膊固定了。然后他叫护士来帮我换病号服,自己跑去给别的医院打电话。
护士先把我得颈托拿了下来,那个舒畅,别提了。她们还拿来一件医生病人都穿的一样的白大褂,短袖的,跟国产手术大褂一样,从后面开,用俩带子系住。可是医生穿的时候里面不是光着的,所以不至于露出屁股。病人就比较惨,只能老用手拽着。还好我总在床上躺着。换衣服的时候我试图自己站起来,结果左腿突然剧痛,就站不住了。一头就向对面的墙上撞过去。还好被护士一把拉住。只好让她们帮着穿穿脱脱,心里那个别扭就别提了。好容易才给我都弄利索了,把我的衣服装在一个大口袋里,我就可以比较舒服地躺下了。然后就比较惨了。护士宣布说,我很可能今天夜里或者明天早上手术,因为要全身麻醉,胃里有东西会吐出来堵塞气管,所以现在开始我就不能吃喝了。当时是将近晚上8点。我摔的时候是刚过中午,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饿啊。护士还拿来了各种止疼药,口服的,注射的。我说我其实不怎么疼。不疼也得打。吗啡啊!唉。不知道是吃药还是打针的效果,完了以后就轻飘飘昏昏欲睡的了。这样也好,时间过得能快点,省得等得心烦。其间一直在跟丫头联系。她得知我的具体情况之后反而定下心了,只是嘱咐我在知道具体去哪个医院之后,不管多晚也给她打一个电话。还有就是跟我夸了半天Javier长得实在是太帅了。切!
又过了不知多久,伊拉克大哥来了。宣布说,要给我送到市中心的圣文森特医院。这家公立医院还附带一个学院,规模巨大,而且水平大概也是全墨尔本最高的了。地位基本相当于中国的协和医院吧。知道以后马上给丫头打电话告诉她。这时候已经过了午夜了。丫头接到电话以后,终于放下心来可以睡觉了。然后接着等,离这有30公里呢,也不知道怎么把我送去,也没人理我。急诊大厅里还算安静,但是给我挪到一个正经的急诊床位,这个地方没有门,只有一个帘子,特冷。跟护士要毯子,护士真仗义,居然从暖箱里给我拿了一条,盖着很暖和。后来才知道急诊大厅的毯子都是加热的。不错。
终于,来了俩粗壮的家伙,要不是穿着急救系统的制服,怎么看怎么是建筑工人。伊拉克大哥也出现了,把我像快递包裹一样移交给这哥俩签收停当。这时候大概已经1点多钟,哥俩麻利地把我弄上一个轱辘床,然后就推到了冷飕飕的门外。俩人还不停对我嘘寒问暖,穿插着玩笑,而且还特礼貌。感觉不错。出门才知道,他俩一个是开救护车的,一个是在车里照顾病人的。推上车的时候有点颠。推我的大壮说,没事儿,你很轻。我推过一个300多公斤的!
救护车开得很稳,后半夜也没有堵车。车里这哥们坐在侧面一个很窄的椅子上,正好在我面前。拿起一个本本,开始例行问话。无非就是怎么受伤的啦,有什么病史啦,对什么药物过敏啦之类的。我想大概是为了到地方能省点儿时间吧。后来我知道我想错了。因为后来同样的问题在不同场合我被问过不下二十遍,也许更多。唉。车上这哥们是南非移民来的,之前是管工。这个工作挣钱没之前那么多,但是定时定点,而且晚上出车,没有任何烦扰。所以他干这个干得挺高兴。聊着聊着,圣文森特到了。我又被推进了一个急诊大厅。这个可是大大不同,简直跟自由市场一样那么喧嚣。所有人都在神经质地走来走去,每间屋帘子后面都有人,很多人在呻吟,喊护士或者喋喋不休地骂人。不会给我送到澳洲的安定医院了吧?
我都习惯了。先是护士来自我介绍,给我登记,吃药,打针,告诉我不准喝水吃东西,然后拉上帘儿走人。根本不知道啥时候有医生来。就这么等着。过了一会儿,护士又进来了。她说,为了手术方便要在我右臂上插个管儿。其实就是用打吊瓶的针头送一个塑料管进去,留个口儿在外面,这样万一我有什么情况,或者需要麻醉,都可以随时从这送药,不用现扎。护士准备针管的时候跟我聊天,说她才毕业一年。我想,这下我的胳膊倒霉了。后来我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以后的路长着呢。护士有点紧张,我不住安慰她说别紧张,我不怕。我母亲就是护士,打针一门儿灵。可是安慰归安慰,手艺归手艺。这个小护士辜负了我的安慰,第一下就把我的血管扎穿了。我说,没事没事,不疼。其实都他娘的疼死了。她下手不够稳,而且动作超级慢,加上扎穿了我血管,能不疼么。不过我还得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她随便挑地方再来。结果她挑了一个高一点的位置,同样的剧痛,再次扎穿了我的血管。接着又是道歉,我赶紧说没事儿。这倒不是说我假装多有风度,我是怕越埋怨她越着急,就更没谱了。第三下选在我胳膊弯儿的地方下手,一扎进去我就觉得对了。因为这次没那么疼。很高兴我还有心情祝贺那个紧张的护士一下。护士说,你真勇敢,谢谢你。我说,那就给我弄点儿水喝吧,作为补偿。没到手术室我就得脱水死了。她说,因为你要手术,被禁止饮食了。给你喝水我就有麻烦了。不过我可以给你弄一杯碎冰,你凑合润润嗓子吧。碎冰总比啥都没有好。好歹管点用。
等到大概4点,终于来了一个身材像小鸡子一样的医生,叫阿容。他很得意地跟我宣布,我的手术被定在天亮以后。现在我要注意休息。我心说,休息个屁,我都快被你们折腾死了。小鸡子医生给我把绷带和石膏打开看了一番,用记号笔在我左胳膊上写上:“胳膊断了”的缩写,还画一巨大的箭头儿。就差拿喷漆罐儿喷了。说是怕我被麻翻了以后,医生给我切错了手。靠!然后他就出门儿了,过了没一会儿来了一个粗壮的亚洲人。看起来有点儿像日本人。到了儿我也没记住他的名字叫个啥。他是整形外科医生,夜里不当班,是被伊拉克大哥呼来的。这些医生都带个呼机。疑似日本人的整形医生看了我的片子以后很不悦,说伊拉克大哥小题大做,大半夜把他弄来。接着他给我解释了我的伤情,说得确实更浅显但是也更详细。他说还不确定是不是给我做手术,先观察几天等我消肿了才能决定。早起先把我弄去看眼科,以确认我的眼球没问题。然后整形医生就回家了。我靠,再观察几天!就说说我还得在这个破医院住好几天!唉。
大家都走了,以为世界该安静了。结果旁边病房一个女的忽然开始歇斯底里,要抽烟,不让就骂人。就这样,她一直闹到天亮。我在想,护士干吗不给她打一针冬眠灵之类的东西。相信这会儿急诊大厅里的好几十医生护士和病人都跟我一样,想过去掐死她。
终于睡着了。也就一个多小时,天亮了。疯女人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让人结果了。急诊大厅又忙活了起来,吵吵嚷嚷一片。可是还是没人理我。过了好久终于有人来说,手术室现在没空,我的手术大概要推迟到晚上,所以这一天我还是啥都不能吃喝。然后他们找了一个大壮把我弄上轮椅,推进地下室,走了10多分钟,说是到了隔壁的大楼,是眼科医院。进去了照例先登记。她们问我带医疗卡了没有。我说,你看,我是光着屁股套着手术服来的,你觉得我能把卡带哪儿了?然后一个貌似印度人的年轻女医生给我散了瞳,检查了眼底,据说没发现什么异常。扰攘了很久,大概快中午的样子,我又被弄回了急诊室。这次是一个正对厕所的格子间,旁边是大门,冷风嗖嗖的,头顶上的日光灯直射眼睛,门口无数人走来走去。我数次尝试着想睡一下均未遂。大概就我隔壁格子间,有个底气十足的老爷们一直在那呻吟着叫救命。还说,护士快来啊,我出血了,我不行了!护士从他门口过了有上百人次,没人撩帘儿看一眼。终于有个护士进去给他例行喂药,结果不得不叫来别人帮忙。那孙子自己没出血,但是他在输血,而且他把输血袋弄破了。护士们忙了好一阵子,给他换了床单,笑着出去了。然后隔壁又开始叫救命。
- 看来是写得太长了,都不让发。说长度超出限制。得拆开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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