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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图虫创意
网上有个笑谈,说人一旦具备了东方智慧就很容易有个习惯:不管去餐厅、商店还是演唱会,喜欢去算人家一年能挣多少钱。
音乐会散场了,旁边白人小姐姐还哭得稀里哗啦没缓过来,人潮中传来一阵响亮的普通话:“我们就算它一个城市一次巡演30天,每个剧场每晚坐1200人,一张门票平均90美元,我数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几个演员,你说主演一年能挣100万美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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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组织管理上很需要这样的思路,但你就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好笑,好像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功利的中国人,即便在本该欣赏艺术的场合,关注点也完全不在艺术本身,就只琢磨着人家怎么日进斗金,而再高雅的艺术,由此看来也不过只是赚钱的手段罢了。
给孩子找一个饭碗
细想一下就不难意识到,像这样的“饭碗思维”实际上渗透到中国社会的各个角落,许多家长含辛茹苦教育孩子,说到底是有意无意中想着“给孩子找一个饭碗”。
根据这样的想法,哪怕读到博士毕业,本质上也仍然是“职业教育”,因为积攒学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混碗饭吃”。
在我老家乡下,教养孩子被直白地形容为种庄稼的过程:辛苦栽培了十多年,高考就是“收花地”(收割庄稼)的时候。
那时当我好友说想要去读古典文学时,他一向开通的父母也忍不住说:“那我们这十多年来栽培你花的钱算是扔进冷水缸里了。”
也许你会说,中国人毕竟刚脱离温饱不久,不得不务实地考虑子女的未来,等生活变好了,这种焦虑感自然会逐渐消失;但这么想就低估了一点:这种匮乏感是一种主观感受,并且有着强大的思维惯性,并不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就会变化。
事实上,现在它倒是正在卷土重来,尤其在疫情的冲击下,很多家庭的不安全感加剧,其结果是,今年国考报名人数突破202万,多地的师范类专业录取分数线飙高,因为公务员、教师被认为是为数不多的“铁饭碗”之一了。
前一阵引发争议的关于“文科女”的访谈,症结也在此:在访谈者的口吻里,本身潜藏着“学科教育的投入产出比”这一倾向,既然如此,那么花了上百万让孩子出国读文科,到头来就回国赚个月薪七八千,什么“追求精神价值、智识精进”,就只是个庞氏骗局和“人间不值得”的亏本买卖;
而在反对者来看,这不仅把知识的内在价值单一化了,还对不合理的成功学信条毫无反思,相当于是“被欺负了,还强迫自己认同霸凌者的价值观,这是最糟糕的挨打姿势”。
当然,再高远的理想也都需要现实考虑,毕竟普通家庭经受不住无底洞式的投入,难免要权衡下“投资回报率”(ROI),这在国外也不例外,但我发现在国内比较有趣的一个心态是:很多父母哪怕是想要给孩子走精英教育的道路,骨子里却仍是“饭碗教育”,只不过他们相信精英教育可以让孩子有一个更好的饭碗罢了——说白一点,就是培养出一个“高级打工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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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黑狗》剧照
别说是学校里的应试教育,就算是工作之余的精神追求,很多职场精英其实也都希望是“有用”的——例如读点佛经,可以成为和高端商务人士交流时的谈资。
所有这些,最终都得有助于实现物质成功,而无法快速转化的则一概都是“没用”的“闲书”。
因为在这些人的理解当中,“精英教育”其实相当于是成功学,在这两者之间并没有本质区别。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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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行骗天下》剧照“饭碗思维”的陷阱
之所以有这么多家长抱有这些想法,说到底是因为:在以往很长时间里,中国人对“精英教育”的理解实际上是很狭隘的。
自近代以来的一百多年里,中国高等教育直到不久之前都一直是精英教育,只有极少数人能上大学:晚至1990年,18-22岁年龄段的青年中仅2%能上大学。因此在很长时间里,中国人对“精英教育”的普遍理解就是极少数通过考试地狱的知识精英,被选拔出来后,获得一些稀缺的好工作。
这些孩子之所以能跻身精英,不管是具备了什么样的特殊品质,归根结底首先都是因为考得够好,而给他们的回报就是一个“铁饭碗”。
1999年后,国内大学开始扩招,很快,到2003年就一举跨越了大学入学率15%的标准线,这标志着高等教育正式进入大众化阶段,也是在那以后,“大学生”这一身份逐渐贬值了。
但社会的反应是滞后的,直到2009年廉思的《蚁族》问世,人们才意识到,仅仅大学毕业生的身份已不再是“社会精英”的可靠证明了。
在那之后的故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对很多中国父母来说,“精英教育”就变成了一场“资本密集”(家长投入)加“劳动力密集”(家长和孩子)的内卷化游戏,而终极目标仍是为了争夺那少数“金饭碗”,其结果是造成了大量的学历浪费,出现了“哈佛大学博士竞聘街道办副主任”的故事。
现在有必要停下来想想:这样对“精英教育”的理解真的没问题吗?
把教育看作是“投资”,这原本也无可厚非,但投入那么多,只是为了最后得到一个饭碗,这样的产出其实也很可怜。
和父母辈不同的是,现在我们这一代家长栽培孩子,其实已经不指望他们将来能如何回报父母,更多的是想尽可能地挖掘出孩子自身的潜力,然而如果预先设定的目标就是找个饭碗,那选择就不是开放性的,到头来不一定能真正发挥出孩子的全部潜能。
我知道的一位家长就完全是在用KPI的方式在教育孩子:她一直说要给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严格排好计划、进度和考核,无论是学英语、钢琴还是围棋,如果一段时间内不见效,就当机立断停掉。
在她看来,这能最大限度减少浪费,确保孩子的精力能最有效地花在他擅长的领域,最终能在最大限度地实现成功。
这样的教育方式,确实有可能让她的孩子将来考上名校、找到好工作,这毕竟很吻合当下的成功学路径,但从这个孩子的角度来想,却全无乐趣可言:妈妈对待他,就像是一个严苛的企业老板在对待下属,而很多学习项目,其实都有个过程,也许他刚开始对围棋产生点兴趣,但急于看到成效的妈妈见到他没达成KPI,就已经将课程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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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黑狗》剧照
这样经历多了,孩子的学习热情会遭到许多无形的伤害。
还有不少父母,一开始倒是奔着高大上的思路去的,但等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开始焦虑起来,没办法坚持走下去。
我以前的同事、朋友就有不少这样的例子:从小很有艺术天分,但哪怕练到了钢琴十级、自己也很想继续学下去,父母却害怕他们将来没饭吃,逼迫他们放弃梦想。这实际上是许多人痛苦的根源:为了能有口饭吃,放弃了做自己的机会。
可想而知,家长为孩子所设定的目标,大抵都是基于自己过往的经验和当下的考虑,但现在的好饭碗,却不一定将来也是。今年那些让自家孩子高分报考师范专业的家长,又有谁能保证漫长的一生里,教师这份职业对孩子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安稳的饭碗到如今也是稀缺资源了,但当你选择“稳定”时,势必也限制了许多其它的可能性。
何况,内卷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只求得到一个安稳的饭碗,虽然对个人而言或许权衡之下也不失为综合回报较高的理性选择,但对社会投入和资源配置来说其实也是巨大的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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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行骗天下》剧照如何培养领导力
到了如今这样一个充满变动的风险社会,从长远来说,安稳的“饭碗”其实已经是没有了。
不用细想就能明白:在长达三四十年的工作时间里,期望占着一个工作岗位就能一直安心到老,这是不现实的,真正能过得好的,必定是那些能顺应时势不断调整自我的人。
在这种局势下,真正的精英教育所培养的,并不是一份学历、一种技能,而是一种思维、一种自我认识。
教育学家杜威很早就曾说过,在学校里教授的那些知识,其实是整个教育过程中最不重要的东西。
他的意思是,到了现代社会,任何知识都很容易过时,教育的目标应当是让人实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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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也正因此,他尖刻地嘲讽那些教育领域的功利主义:“只有迷信的人才会相信这两者肯定是敌对的,从而认为有用的事物都是非人文的,而无用的事物则是人文的。”——他所抨击的那种观念,却正是当下中国社会最盛行的,尤其在“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说法下,连“文科生”都成了经常用于挖苦人“空谈无用”的代名词。
然而,越是到专业细分的当下,那些具备良好的通识教育基础并联结不同学科的人才,恐怕才是更为稀缺而难得的。
这乍看起来没有具体功用,但却正是高等教育最前沿的发展方向。因为越来越多教育家开始意识到,真正的良好教育离不开人文精神的培育,任何领域的进展都离不开质疑、提问、发现破绽、推翻结论、发掘新方法、开拓新思路、开创新空间等一系列思维活动。
因为要不断向前探索,就不能把现有的结论当作是确定性,这就需要跨学科的碰撞,善于发现新的前沿问题。
这并不只是空泛的人文知识,事实上,近些年来在欧美,无论是在高等教育中,还是在组织管理上,“领导力”(leadership)的概念都备受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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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行骗天下》剧照
尽管以往的职业教育也着重培养所在领域的领导者,但领导力其实是传统通识教育首要的培养目标。
历史学家劳伦斯·维塞(Lawrence Veysey)在研究西方高等教育后认为,大学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就是帮助未来的领导者形成一种“超越功利主义的道德观”。
中国教育在这方面的缺失,其实已经显现出来了:这样的教育可以培养出素质良好的熟练工人和技术专家,但却难以培养出优秀的管理者。
可能是因为中国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华人甚至出国后也仍然如此:在美国,华裔人数比印度裔更多,却很少像印度裔那样在企业里出任高管的,因为越往上走,“文化”的重要性就越高,而这些却恰是华人在教育中相对忽视的。
这倒不是说完全清高地不用管孩子将来的饭碗,毕竟这仍然是许多家庭所需要面对的现实,但现在,或许是时候超越原先的功利主义,先别紧盯着“有用”的产出,而让孩子有机会打开宽阔的视野,别给他们设定限制,那时我们或许会发现,未来其实是有无限可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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