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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克·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在被问到作品中自传与虚构的关系问题时,莫迪亚诺曾说:“总会有自传的部分,但是应该要置换、扩展,通过日常的表面来尝试重新发现事物存在的意义,将无序的生活重新构建。”多年来,莫迪亚诺在文学书写中构建的世界一直摇摆在真实与虚构之间,尤其是他笔下的人物,有精确的细节(姓名、地址、经历等),但总在转瞬间失焦,在你以为看清了他的面目时突然产生怀疑,他到底是谁?而真相永远隐藏于迷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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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谱》在其他作品中,埃迪·帕农则留下了模糊的面影,成为整个历史背景描述的参照点,无论与之关联的人物,还是地址、门牌号都因他有了虚构的方向,扩散成当时的整个世界。在《星形广场》的第二、第三章中,他模糊出场,又隐去。在《夜巡》中,他是盖世太保群体的司机。在《环形大道》中,他的身份开始幻化,西尔维娅讲起过在一个夜总会她曾陪伴过一个叫埃迪·帕农的人,这人挥舞着一把儿童玩具枪吓唬客人。到了《八月星期天》里面,帕农这个姓氏再度出现,这回,相关人物叫路易·帕农,他曾是南方十字钻石的拥有者,于一九四三年二月,从一个叫让·特拉叶的人手中购得,据档案记载,交易使用的是德国马克。而这个路易·帕农于一九四四年被枪决,不难看出,他的原型还是埃迪·帕农。被枪决前,他把钻石卖给了菲利普·贝吕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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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形广场》埃迪·帕农在历史上确有其人,莫迪亚诺因为父亲与他的那段若有似无、终究也无法证实的交集,不断在写作中自我重复。正是因为这份模糊不清,作家才能对这个神秘的、令人焦虑的人物展开经年累月的幻想,同时也不断搜寻盖世太保群体的信息,充实自己的创作。与之相关的一切,“姓名、地点、人物、情境,改变着,联系着,一点点被精确化。成为一段传奇。历史也同时被书写、被重写”(参见Denis Cosnard,Dans la peau de Patrick Modiano)。在文学中被记录和书写的历史天然脱离了历史对真实的苛求。如亚里士多德所说,诗学高于历史,比历史更加富有哲学意味,因为诗学处理的是普遍情况,而历史处理的是特殊情况。体现在莫迪亚诺对历史人物的处理中,我们不难看出,作家基于真实人物、历史时期、历史事件进行了合理的想象和加工。他在访谈中曾说:“这是一整个世界,未经加工的材料却有着既定的目标,那就是真实记录。……这也是促使我写作的动机。”凭借这种精确与模糊、叙述与幻想,莫迪亚诺在自己的文学世界中树立了历史坐标,展现追求真实的意图。保罗·利科认为历史叙事与虚构叙事同样面对着对过去的重构,这种重构只能依靠想象进行。而虚构也同样借鉴历史,因为叙事这个行为本就是假装在讲述已经发生了的事。莫迪亚诺将历史人物使用在虚构中,营造了他所着迷的时代背景,并以此开启了自己身份的探寻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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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贝尔·莫迪亚诺二〇一九年,莫迪亚诺再度凭借这个人物回归到他熟悉的过往。《隐形墨水》的结尾,女主人公诺埃尔·列斐伏尔感觉布莱诺斯这个名字有如闪烁的微光,渐渐隐没在她的人生里,就像离岸时我们回身去看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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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莎·科皮尔金莫迪亚诺笔下乔治·布莱诺斯类型的人物不止一位,他们究竟是谁?对于莫迪亚诺的写作和读者的阅读是重要的,又不重要。他们与莫迪亚诺的父母有着真实或虚构的交集,那些真实是作家创作的起点,而虚构的部分才是作家沉迷其中的原因。就像另一位法国作家菲利普·福雷斯特谈到自我虚构时所说的:“‘自我虚构’虽然以‘我’为视角……它聚焦的并不只是构成我们生活表层故事的那些事实,也不只是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那些或小或大、或悲或喜的事件,而是更深层的、更难表达的、更难捕捉的东西,唯一合适的词语就是法语的‘expérience’(经验),它始终是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的唯一目的,我们也可以称之为‘真实’。”在这种情况下,自我消失了,人物消失了,文学导向另一种真实,经历、记忆、感悟、怀想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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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旅行》多拉·布吕代是那个年代微小到不通过意外事件便不会有人知道的普通人,投入历史的长河,就更是如此。学者皮埃尔·桑索(Pierre Sansot)将其称为“微不足道的人”(Les Gens de peu,Paris,PUF,2009)。学者们也将这种倾向描述为文学创作中“非英雄化和人物淡化的思潮”。作家们摈弃对英雄人物的刻画,转而关注一些淹没在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类似莫迪亚诺的“海滩人”。他们真实,但并未发声。他们是历史中的无名者,但却因为文学的书写而使得微不足道、脆弱、平凡的人生带上了独特的价值。当社会新闻被书写成为普通人的历史时,作家在将真实形成叙事的过程中,为它增添了价值和意义。普通人的历史引起共情,展现了文学体现真实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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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拉·布吕代》无论何种艺术领域、无论古今中外,艺术家们其实都行走在真实与虚构的夹缝中。安德烈·巴赞很早就意识到真实元素的吸引力,认为想象本就是真实的一部分,所谓“梦境的真实”。巴赞认为,电影拥有大量可供我们挖掘的素材,拿来继续去探知这个世界的种种真实,不断更新我们的感受和理解。莫言也曾在访谈中提及自己的感悟:“……一个作家应该有自己的一块故土,应该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王国。福克纳也好,马尔克斯也好,都是在自己故乡的基础上虚构一个文学的故乡……我们可以一辈子只写这个小地方,但是这个小地方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中国。可以通过这个小地方走向世界。”(张同道《莫言和他的高密东北乡》,载于《读库2104》,新星出版社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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