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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个故事。将近二十年前的这桩大案,也是本世纪初最轰动的一起“灭门惨案”。浓缩着中国民间财富刚刚崛起时伴随着全部不安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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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男主角和受害人是香港凤凰卫视前董事局副主席、经营总监周一男,他早年在中央电视台广告部任职,1996年以中央电视台下属的华颖国际有限公司股东身份入股凤凰卫视,是在两种体制下占住财富先机的代表。
深圳悦来茶楼,则是这个故事发生的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复杂的深漂人群在这里聚集,信息和诱惑也在这里交汇。当年它关张后,所有从远处路过此地的人,都在兼顾路况的同时想看穿它紧闭的大门。2004年6月1日,4名与茶楼相关的人,被当做嫌疑犯带走了。
就是在距茶楼百米开外的深圳信托花园小区,发生了一起灭门命案。死者之一是茶楼的常客和她的一家人。为了减少凶案给小区带来的恐怖气氛,物业将死者一家的屋门,用白木板封住,使其看上去像是一面白墙。
一天后,其中3名与茶楼相关的人回了家,另一位名叫吴远翠的人涉重大嫌疑被扣了下来。她是死者的亲密牌友,私下还有两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情妇和老鸨,一年前来到深圳,之前在广州和东莞漂过,再之前,她17岁从湖北省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的一个小村子里出来打工,也曾纯良地想靠自己奋斗出个模样来,只是读书不好没拿到初中文凭,也没有一技之长,现实很快击碎了她想赚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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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尝到一点苦头,吴远翠便迅速转向了一条更便捷的生存之路:依附。1997年香港回归,与这一时间节点同时“辉煌”的社会底层,是香港人在深圳包养“二奶”这道蔚为壮观的独特景观,“二奶”的人数和收入都在1997年金融风暴前达到顶峰,每人每月可收入3000至10000元港币不等。相对于累死累活打工一个月还挣不到几百块钱而言,吴远翠择“良木”而栖,她认为前者才是自己应该有的生活。
1、
一跃跻身新广东人,吴远翠的生活只需要惬意地完成两件事:讨好枕边的香港人,然后去娱乐消遣。但吴远翠始终不是幸运的那一个,一脚迈入这行,却没有先天干这行肤白貌美的条件,身边的包养者,走马观花一样走了一个又一个。
断档的日子,她最喜欢去悦来茶楼打牌。茶楼代理店长女性的身份,聚来了附近不少阔太太安心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休闲会所。
这本是吴远翠最享受的一件事,可一起打牌的人又给她添了堵。她在这里遇上了另一个女人:拿到人生理想剧本的向永进。两人有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经历,但向的幸运在于,她从小就有令村里人侧目的相貌,进入这行,又顺利在这片浑水中早早上岸,同一个有钱人结了婚,还有一个4岁的小女儿。
据茶楼工作人员回忆,向永进喜欢在牌友面前宣扬,最近几天她老公又买了什么好吃的,又做了什么赚钱的投资,又挣了多少钱。而吴远翠从没提过什么开心的事,她连一套房子也没捞到手,年龄渐大,姿色渐衰,时常流露出一种无奈。
吴远翠曾对牌友说,“好好的找一个有钱的男人,后半生才有依靠。”后来,她还亲眼看见过向永进的先生对向和女儿十分疼爱,无不羡慕地说向怎么就找了一个这么好的依靠。
吴远翠眼里,一边是向永进令人眼红的幸运,一边是自己又将再一次面对“情夫”的逃离。那个包养她的香港男朋友因为嫌她不好看,本来也没想长久,已经连续几个月没给钱了。
吴远翠快被气炸了,胸中满是不甘,想着干脆找个人来收拾他,再狠狠敲一笔。她想到了一个人,自己表哥的同事,罗军。这也是一个深漂。因为挥霍了公司的销售款,跑来深圳避风头。
吴远翠把自己的想法向罗军说后,两人一拍即合,麻烦却出在那个香港人身上。他对吴远翠早有提防,看透她“搞钱不择手段,心肠有点黑”,一直没给他们找到下手的机会。有点不耐烦的罗军问吴远翠,知不知道谁还有钱,“与其等待还不如找一个有钱人家打劫”。
吴远翠马上说她的一个叫向永进的牌友家有钱。
向永进对在她面前表演友情的吴远翠,心里还从没生出过一丝芥蒂,正多次邀请她到自己家里打牌。向4岁的小女儿,一声声亲切地叫着吴远翠“小翠阿姨”。2004年5月初,又一次组局,中途有位牌友先走了,正打到兴头上的三缺一,吴远翠说她能找人,随后打通了罗军的电话,要他来“斗地主”,罗军说他没钱,吴远翠说借给他钱也要来。
一场斗地主,聚齐了所有人。那是三人的第一次见面,牌从晚上8点打到凌晨。走的时候,罗军回头看了一眼向家的房子:一楼,而且没装防护网。此事成了一半。次日,吴远翠出任“眼线”,摸索“好姐妹”一家人的生活规律,罗军则继续借打牌的机会到向家“踩点”。
这两位虎视眈眈的人,撞见过几次向家的一家之主——向永进口中的黄先生,人看起来忠厚、拘谨,不跟他们有过多交流。
罗军看不出来他和这一家能有多有钱,心里有点泄劲了。后来,又打两周牌,罗军不想干了,回湖南株洲老家去了。没几天,他又接到了吴远翠的电话,说有合适的作案时间,快回来。
罗军刚在株洲买了4把刀,本打算和同乡张涛一起抢台车,5月23日接完这电话,拿着刀又返回深圳了。那个比罗军还狠的同乡,QQ上联系来了另外两个同伙郑安和胡钢,4人4把刀,直冲向家而去。
2、
按照计划,吴远翠负责通风报信,罗军负责让向家大门敞开,放其他人进去。两人在6月26日作案当天,互打了十几通电话,敲定了最后的时机:等向永进和孩子去医院,丈夫出门工作,家中只留保姆时动手。
吴远翠把向家的电话给罗军,让他骗保姆假装是向的朋友,进家里送东西。
向家的保姆才16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毫无戒备地放罗军和张涛两人进了家门。“进去之后,保姆就给我们倒水。”罗军说,站在两人身后的张涛,掏出刀上前抵住了保姆的脖子,用封口胶封嘴,捆起手脚,跟她说要找的是她老板,不关她的事。门已大开,罗军的任务完成,郑安和胡钢把他替出去,主场交到了张涛手里。
此时是下午3点,罗军站在小区门口放风,张涛在屋里等着向家人回来。等待期间,张涛觉得无聊,躺在向家的沙发上,看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视。先等来的是向永进和她的女儿,天黑了半个钟头左右,又等来了向的丈夫黄先生。
张涛他们藏在了一个小柜子里,等人进门将背包放下后,便持刀冲上去制服,两口子先后几乎都没有任何反抗,非常顺从。被捆住的黄先生想跟他们说话,被张涛快速堵上了嘴。
晚7点左右,胡钢、郑安开始对向家人进行搜身,搜到手机、银行卡若干,搜出人民币3800元,两人分掉,郑安另抢走黄身上的港币620元。晚9点,张涛打电话叫罗军来拿银行卡,给了他一张中国银行卡、两张建设银行卡及一张存折。罗军随后到附近的农业银行取款机,用向永进的卡取了5000元。
晚上11点,住在向家的最后一个人党振江回来了。党是周一男在深圳公司的会计。张涛、郑安以同样的方式,再次持刀上前进行捆绑。但这一次,两人遭到了反抗,他们将党打倒在地,“什么也没想”地用脚不停猛踢,又顺手用现场的铁锤击打他的后颈部。老会计党振江因年岁过大,很快体力不支躺倒在地。
向家所有人都被控制住后,张涛又打电话给罗军,交给了他两张在卧室新搜到的银行卡。罗军再次往返去取钱,在桂园路中国银行取款机查询时得知,其中一张名为“周一男”的卡内,有存款600多万元。
周一男其实就是被绑在地的黄先生。往返大陆香港两地,他极为谨慎,所以连和情妇说的都是自己的化名。
事实上,周一男也的确称得上那个时代的有钱人。仅在深圳一处,他就持有包括信托花园在内的4套房产,奔驰、宝马各一辆,200万注册资金的广告公司,总资产估价3000多万元。
谁能知道他包养的小三竟然让他的一切精心“安防”彻底崩塌。向永进不经意间成了打通两个本来不会发生交集的阶层的“桥梁”。
罗军、张涛这些亡命之徒,就这样闯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繁华世界。
罗军兴奋地打电话把卡内金额告诉张涛时,张涛却给了他一个坏消息:姓党的老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体已经凉了。考虑到保姆认识罗军,他们在电话中合计下一步该怎么做。
最后,张涛决定灭口,把所有人全杀了,因为“没办法的,人已经死了一个。”罗军默许。
3、
事情朝着所有人都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一场屠杀开始。
张涛在室内分工,他和郑安负责周一男和小保姆,胡钢负责向永进。在后来的庭审中,除了张涛以外,这两人都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百般辩护。
郑安称,自己见周一男倒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为减少他的痛苦,就在他的脖子上插了两刀。胡钢则说,“他们让我杀保姆,我没有干,他们让我杀小孩,我说自己下不了手。我没想杀人,杀向永进时还想让她装死,因为怕被自己也被张涛灭口,才用布条勒住了向的脖子。后来从网上看了报道,才知道向被自己勒死。”
向家人一个一个被解决,到最后,只剩下向4岁的小女儿了。在这一场预谋开始前,五恶人曾有过一次公开的讨论,如果走到了这一步,孩子该怎么处理。罗军有一个13岁的女儿,因此表示不要把别人的女儿怎么样,“女儿不要杀的”,吴远翠也同意,因为她也有一个小女儿。
但张涛说:“既已经杀了好几个人,最后只剩下小女孩,我也不忍心,但别人不动手,只有我动手了。”现实情况也真的是张涛拿了几个长布条,像蛇一样缠住了向女儿的脖颈,勒死了睡梦中的小女孩。
600多万是他们的了。
一天后,他们在深圳数家大型商场购买金条、钻戒、摄像机等贵重物品,一日花了63万。吴远翠也加入了疯狂购物团。消费之后的卡,交由张涛保存,他于2004年5月28日、29日,通过自助取款机取走了7000元,其他人也都被分到了数千元不等。
此后,五恶人四散逃亡。吴远翠逃到东莞,期间还去了当铺当赃物,因故未果。警方根据现场勘查和人员调查,很快锁定吴远翠,她成为落网第一人,并很快交代了所有作案人员。警方根据手机定位,在湖北宜昌一招待所里,抓获了准备一起回趟老家再潜逃的张涛和罗军,又在湖南长沙抓捕了郑安。跑得最远的胡钢,逃到北京后觉得这里也不安全,便坐上开往呼和浩特的火车,途径河北张家口站时,觉得心里很烦,就下了车走出火车站,随后,被警察抓捕归案。5名罪犯,30个小时内全部落网。
灭门惨案却并未就此结束。
周一男留下的巨额财产,引发了新一轮的争夺。向永进生前所开的一辆宝马,最先由周一男的原配夫人开走。周夫人称,作为周一男与她的共同财产,向永进家属不存在分不分割的问题,因为这些财产和向永进没有任何关系。
而向永进作为周的“二奶”,虽然他们的结婚证是周炮制的,但法律判定向仍有继承权。而向4岁的女儿,是她和前夫所生的孩子,周一男了解情况也愿意接收,所以同样存在继承关系。
考虑到现实情况,向永进和其女儿的财产,由向70岁的父亲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继承。随后,向永进的前夫又跳出来,为争夺遗产把向父告上了法庭。当年3月,向父在出庭应诉的途中不幸遭遇车祸身亡,向父的另外三个子女,作为新的继承者继续争夺……
这场豪门惨案留给世间的最后记忆,是钱带来的不幸和灾殃。
向永进的老父亲在面对支离破碎的一切时老泪纵横地说,他多次打电话交代女儿不要打麻将,她就是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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