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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点为难的理想是，无房、无贷款、无股票，是少数00后的资产画像。当以财富承继为主题的遗言，赶上“三无”的00后，质疑声随之而来：这是闹着玩吗？
立遗言的00后多了
“我逝世后，社交账号留给父母，冬奥意愿者服和残余的衣物，就捐给山区的小学……”面对镜头和几名见证人，2001年出世的易霖，安静地念着本人遗言上的条款。2021年的暑假，易霖在支教时意识了本地的一个六年级的女孩。女孩告知她，本人长大后也要成为一位农村老师。“我过后就听哭了。”在写遗言时，易霖想到，要把本人做冬奥意愿者时的羽绒服留给女孩，“我想陪她到成为农村老师这一天，但若我先走了，也但愿这件衣服可以给她一些气力”。
但听到承继财富需求孩子的身份证号时，阿谁女孩的妈妈仍是犹疑了。最初，易霖和律师磋商，把冬奥羽绒服和将来一切的贷款捐给女孩所在的学校。在录完相后，一份遗言还需求历经人脸辨认、身份验证、签署人精力评价等流程，而后印在几张薄薄的纸上，被密封在档案袋中，最初入库保管——整套流程耗时不外一小时，但遗言签署者的感触往往是：恍如走过了漫长的终身。
在大约30多平方米的中华遗言库第二注销核心大厅中，易霖身处四五位被家眷蜂拥着等待的银发白叟里，显得分外刺眼。她是一集体来的，父母和哥哥都不在身旁。瞒着家人也是她刻意为之，“怕他们多想”。为了拿到家人的身份证号，她对父母谎称学校防疫要求提交亲属的证件。
关于立遗言这件“身后小事”，她从两周前开始密谋。立完遗言那刻，她如释重负：“我曾经想到了我死后的事，像逾额实现了人生的工作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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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霖立遗言时的场景。图 / 受访者供图
00后，以后年岁最大不外22岁。他们或者刚进入社会，或者仍在校园的“象牙塔”中——“人生才刚刚开始”，许多文章不惜用各类充溢但愿的字眼描述他们。而就在这群与天然死亡相距甚远的00后中，像易霖般的年老人逐步多了起来。
中华遗言库公布的《中华遗言库白皮书》显示，2020年前来订立遗言的00后有104人，一年后，这个数字减少到了十一9人。2019年时，杭州市律师协会家事专业委员会主任魏小军遇到了一位21岁的遗言注销者，“可以感触到，当初的年老人对遗言这个话题更为凋谢了”。
但一个有点为难的理想是，无房、无贷款、无股票，是少数00后的资产画像。当以财富承继为主题的遗言，赶上“三无”的00后，质疑声随之而来：这是闹着玩吗？不外，在生死小事上，00后有本人的设法。看到互联网公司顺序员猝死的旧事后，00年的阿黎萌发了立遗言的动机。往年行将从计算机系结业的他，收到了几家互联网公司的offer。实习期间，阿黎曾经见识到了顺序员的“危险”有多高：“996无缝过渡007，赶上新名目，全部部门间接住在公司里一同‘肝’。”4个月后，阿黎重了5千克，“压力肥，加之不中断夜消”。
这个月，在敌人的引见下，阿黎找了律师征询立遗言的事项。花了一周清点本人的“财富”，阿黎发现本人具有的，只是三张加起来数额不到5万元的银行卡，和一些“不跌就不错”的基金。最初，他选择将银行卡留给父母，“假如当前有了工资卡，也是留给爸爸妈妈”。微博和微信号，他留给了女敌人，“我也不想登记它们，爸妈想我了，还能和‘我’聊聊天”。
00年出世的樱子，在姑苏阅历了一次坠梯变乱后，选择口述立下遗言。3月24日上午8:56，像平常同样，樱子掐点冲进公司的电梯。拥堵的梯箱内，她拼命用手扒开人群，摁下了部门所在的楼层——17。回升到十几楼时，一阵失重感让樱子踉蹡了一步。她依稀记得，电梯在2秒内下坠了两三层。刹时，她脑海中显现出网上看到的应答办法：把一切楼层的按钮都摁一遍。侥幸的是，电梯终究停在了8层。
樱子曾经不记得本人冲出电梯后和妈妈号啕了些甚么，“她也在哭，咱们一同哭”。那天，爸爸一连给她打了三通电话，“他是个话很少的人，历来都没被动找过我”。本来，她置信时间会抚平所有，直到延续三天都梦见本人坠下电梯，而后在失重感中惊醒。3月26日00:58，她给男朋友打了一通电话，在对方的见证下，用电脑录下了一段遗言。
多元化的遗言内容
“带弟弟吃一顿海底捞。”这是樱子遗言中第一句。她发现，8岁的弟弟居然一次都没有吃过这家网红火锅店，“小县城真的甚么也没有，弟弟从小都没怎么接触过陈腐货色”。但在微博上分享完遗言的那一刻，樱子有些后悔，由于有生疏网友留言：这么简略的事件也好心思当遗言？阿黎干脆没有和亲友分享立遗言的小事，“怕被质疑为一种作秀”。
能否将房子留给好闺蜜？能不克不及把一切财富留给本人的宠物猫？中华遗言库管委会主任陈凯收到过一些特殊的遗言征询。那位将房子留给闺蜜的90后女生，在地下遗言后遭遇了网暴，“不逆子”之类的指摘涌入评论区和私信。但陈凯理解到的是，这位女生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也身患重疾，“将房子留给闺蜜是为了让闺蜜来关照父母”。对00后而言，遗言可能没那末繁重。阿黎已经自我反思：我留给他人的货色，是否一种自作多情？我的父母真的想看到我的社交账号吗？但他仍是选择签下这份遗言，“我曾经把现有最佳的都拿出来了”。
然而，魏小军也对其中的一些将遗言文娱化的“流量生意”感到耽忧。2019年，一位95后姑娘在网上征询律师，能否将财富留给猫咪。失掉否认的回答后，她可惜地表现：“好吧，我以前看电影里好像能够。”“个别玩笑话和遗言之间的边界是很隐约的。”魏小军解释，“虽然立遗言进程的地下化，不构成影响法律效率的踊跃要件，但从实务的角度来讲，立遗言是一个需求公众庄重看待的进程，不该该被文娱化。”
虚构财富、更多元的承继人，魏小军以为这是互联网的开展赋与遗言的多元内容，但其实不会影响遗言的无效性。“只有立遗言人具备彻底民事才能，即成年并精力正常，同时合乎一定的格局标准，遗言就拥有一定的法律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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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后立遗言人数逐步增多，且虚构财富逐步成为一大首要内容。 图 / 《2021中华遗言库白皮书》
但他也指出，在实际状况中，也不乏因资料缺乏而致使虚构财富承继失败的状况。近几年来，狗狗币、比特币等数字货泉泛起在了遗言上，“但许多办事商在我国其实不拥有金融牌照，不像领取宝、微信，每个账号都跟身份证绑定，因此数字货泉的所属权在实际的断定中难以举证……法官往往会用躲避的态度来处置这个问题”。
一样的认定窘境，还产生在社交账号的承继上，“掌握明码的一方是有劣势的”。但当订立人没有留下明码，解释权就在办事商手上，“遗言实行的不肯定性就增大了”。立遗言的价钱并没有定论，也并不是影响法律效率的症结要素。选择自行定立遗言的樱子不需求领取任何费用，而阿黎征询律师后得知，若是波及遗言公证，需求按照波及的财富金额向公证处领取一定比例的公证费。而中华遗言库作为一家社会机构，对遗言的免费体系更加繁杂。“60岁以上白叟的遗言是收费的，剩下的则要看波及的财富。”陈凯解释。
十多年来，陈凯还遇到过不少签署后屡次修正遗言的年老人，“这很正常，过了几年后，人的设法都会变”。20多岁时是为了敌人，30多岁时是为了父母，40多岁时是为了孩子——这是他试探出的人生“最首要序列”。修正遗言的时间跨度，往往都长达十几年，在订立后一年内就更改的人少之又少。陈凯感觉，“人生着重点真的产生变动了，或者本人想得够透辟了，（订立人）才会提交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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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春秋的增长，立遗言的缘故也会改动。图 / 《2021中华遗言库白皮书》
“意想到人生无奈掌控才来立遗言”
在中华遗言库第二注销核心，一位88年的IT工程师告知逐日人物：“不是由于支配坏蛋生了才来立遗言，而是由于意想到人生无奈掌控了才来立遗言。”在综艺节目《我家小俩口》中，年仅27岁的电竞选手若风立了一份遗言。长时间日夜倒置的作息，让他处在对猝死的焦虑中：“阿谁时分，吃三粒安眠药我能力睡着，我真的觉得本人快死了。”
自愿卷入996的时期，不少年老人都对若风的话发生了共识，阿黎即是其中之一。在竞争剧烈的计算机系，进入互联网大厂是值得扬眉吐气一把的幸事，“高薪高福利，顺序员还不易被裁”。但入职的幸福是临时的。体重飙升后，阿黎没有比及公司的入职体检，立马去了病院。反省讲演显示，血糖和血压两项都亮了红灯，几项激素的指数也不那末乐观。“原认为本人能够躺平养老了，但能不克不及熬到那时分还欠好说。”
顺序员猝死的旧事，成为了阿黎立遗言的引子。00后们生长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期，“互联网太兴旺了，负面旧事总会传过去”。20十一年，还在上小学5年级的阿黎就在QQ空间和微博上知道了“核净化”，“那时就对海产品就很顺从”。由于不愿吃鱼，阿黎还被父母说了一顿。
一些“灰心”的00后，开始耽心人生的起点会不会提前到来。2021年4月，B站科技UP主“塞雷三分钟”公布了一条无关00后立遗言的视频。评论区中，“灰心”的00后会萃在了一同，有人调侃，“核废水让我感觉本人活不到30”“每天听年老人被996压迫……说瞎话，我看不到将来”。
魏小军将互联网视作年老人立遗言的首要动因：“一方面，年老人的生死观更凋谢了，另外一方面，负面信息也更易获取微小的影响力，进而影响到年老人对社会的看法——立遗言，也是一种生死观和社会观的表白。”立完遗言后，不少00后才有了种掌控死亡的舒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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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电视剧《人生dele事务所》
易霖人生的大部份时间，都是在独处中渡过的。中学时期起开始住校，只要周日的下昼能够长久回家。到了大学，她又分开了江西的老家，来到北京。从中学起，她经常一集体思考些问题：“人是为何来到这个世上？人活着会发生怎么样的价值？走完这终身后会产生甚么？”过后，尚在读初中的她发现，最初一个问题是本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
“死后的人生是无奈掌控的，只能思考我留下的货色可以给生者带去哪些价值。”终究，易霖得出了这样的论断：“立完遗言后我反而不会感到焦虑，反倒会让我更有能源去裁减本人的财富。”
阿黎被动往家里打电话的次数减少了。即使名目要求加班，他也没再彻夜过。他给本人的3张银行卡分了工：第一张卡月初的额度管制在4000元，供糊口所用；第二张关联了本人的虚构账户，用来理财；最初一张每月都往外面打2000元，留给父母，“但愿这份遗言慢点失效，我留给家人的货色能更多”。
遗言也让阿黎从新思考现有财富的价值。已经，他对隐衷颇为敏感：社交平台上从不放本人的照片，App的共性化保举整个封闭，连学校的人脸门禁他也抗争了许久。但做遗言征询时，阿黎感觉本人的隐衷似乎也没那末首要，“生者是无奈与死者彻底共情的，在我死的那刻，会不会感觉留下些甚么也挺好，会不会对一些事情起到推进作用？”
他回忆起日剧《人生dele事务所》中的一个情节：一位鸩杀案的犯法嫌疑人，在生前对数字痕迹的删除进行了拜托，而两名客人公在是不是删除上发生了不合：若是不删除，则有违拜托人生前的志愿；若是删除，鸩杀案的假相将无奈真相大白。反对删除数字痕迹的坂上圭司表现：“我间接删除数据，历来不看，由于我没法担任。”
支持删除的真柴佑太郎质问道：“然而，删除不也同样可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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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电视剧《人生dele事务所》
学会见对死亡，是一门孤傲的课程
在面对若风的遗言时，妻子戚蓝尹的第一反映是：“你是否在里面有了私生子？”戚蓝尹的反映，多是得多中国人生死观的一个缩影：死，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话题。即使中国文明分支泛滥、观点各异，但正如武汉大学哲学学院传授麻天祥在《中国人的生死观点》一文中所言：“生死，都是中国人的头号小事。”
“笑死了”“哭死了”“累死了”……“死”作为一个副词，消解了生命终止的繁重，时常被年老人们挂在嘴上，但阿黎的父母很禁忌。当他对着网上的热梗说了一声“笑死算了”，妈妈会急冲冲地给他抹把嘴，让他对着地上“呸”三声，还要再踩上几脚。“你也知道，有些观点不是能互相了解的。”阿黎说。
2月21日晚间，阿黎的敌人圈被互联网公司顺序员离世的动静刷屏后，他转发了这条动静，并加之配文：996的意义就是玩命。没过量久，妈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儿子你比来加班吗？”阿黎瞬间就后悔了：“发敌人圈健忘屏蔽了家人，让他们耽心了。”
一个小情绪，在别人心中往往会被有限缩小和解读，这也让生死话题，成为不克不及和父母等闲提起的事。大一时，易霖和父母提起了遗体募捐的设法。“你怎么想到这件事件？”父母瞬间警觉了起来。两天后，他们又给易霖打了个电话：“女儿啊，你比来是否压力大？”
一样，生死的繁重，也让寻觅一个遗言履行人成为了难事。易霖最初将遗言托咐给了哥哥——这个被她视作漫长的住校生涯中“最相熟的生疏人”。“我必需要用一切与人相处的教训将我的人际瓜葛一个个从新排序，最初选出一集体，这个进程很累。”她没打算立刻告知哥哥被立为履行人的动静，“给我本人一点时间想措辞，以避免以及吓到他”。
交往了4年的男朋友，是樱子的遗言履行人。“我和男朋友是奔着结婚谈的恋爱”。然而，得知立遗言动静的那晚，男朋友和樱子吵了一架，“他不睬解，人好好活着为何要这么灰心”。
“死是一个必定会来临的节日。”阿黎至今还记得本人看到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写的这句话时的震撼。起初，他看到一张照片，史铁生坐在轮椅上，一根导尿管从他身上始终接到轮椅旁边的尿瓶子，“我无奈想象这类苦楚，死亡也许对史铁生来讲真的是一个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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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带着尿袋在轮椅上。王文澜 / 摄
“对生死的关注，不是对死的默念，而是对生的寻思。”在麻天祥看来，学着如何面对生死，是门人生必修课，生死观点经常抉择着其余价值观点和价值判别。
不少年老人在社交平台上分享本人的生死观。去年，樱子参预了豆瓣发动的#我为本人订立的“遗言”#话题。她写道：把本人的骨灰撒进大海，在本人的墓碑后种一棵树，把本人的社交账号都登记。这条“遗言”失掉了许多点赞。但真正录下遗言那一刻，樱子彻底无奈共情豆瓣的那些“风花雪月”：“这只是我在追求人生观的认同，比起支配好身后事，我更但愿失掉的是那些点赞。”
也有00后从尊长的人生中学习面对死亡的态度。易霖的父亲，常称本人是“18岁的小伙子”。70多岁的奶奶，则常拉着易霖的手说，“娃呀，你奶奶爱美，我逝世了之后你就往我墓碑上戴朵大红花。”这让易霖感觉，“我的父母当初也可能在焦虑死亡，他们也才不外四五十岁，仍是颇有生命力的一个春秋。也许爷爷奶奶辈反而更安然一些。”然而，从别人的姿势中学习面对死亡，仍然不是容易的事。前年，阿黎的外婆查出胃癌晚期。在病房中，外婆显得比任何一人都要轻松。她念道，80岁的人生曾经够长了。她说，本人想去陪外公了。
外婆逝世后，阿黎在她的抽屉中找到了写着去北京的线路、花消的条记——那是她在病房里照着电视中游览节目的攻略写下的，“我在想，她过后的那些轻松，是否也是装出来刺激本人的”。作为中华遗言库的招待主任，李朝时常视察前来签遗言的人们。他发现，银发族往往在亲朋的蜂拥下前来，而大多90后和00后只要孤身一人。“如今的家庭构造，在一定水平上抉择了年老人对人生的思考进程是孤傲的。”魏小军说。
魏小军将遗言年老化看做是一个必定的趋向，“独生子女这一代独立糊口的时间是很长的，在春秋不是特别大的状况下，他们就有精力空直接触到生命话题”。立下遗言后，易霖又给父母录了段一分钟摆布的录相，解释立遗言的缘故。给父母的留言稿起草了整整两天，“生怕爸妈误会我当初遇到啥事想不开”——固然，最初的留言录相也在半途被易霖叫停，“欠好意思，我再修正一下我的措辞”。
“我很酷爱糊口，我很安然地承受死亡。”在镜头前，这段话被易霖反复了多遍。
（文中易霖、樱子、阿黎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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