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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茫茫荒野中散步，用“晃荡”这个词真是再失当不外！若在城市里逛的话，可一点也不克不及“闲”，得留心红绿灯，还得挤公交车，还要提防小偷。
旷野风大，一月的正午，白昼温度大都在零下十摄氏度下列，跟冰箱冷冻室似的。在世界这个大冰箱里，厚衣服是最松软的碉堡，领巾、帽子、手套一个也不克不及少。刀枪不上天走在亮堂的高寒空气中，平安又自由，况且白昼又没有狼。
在荒野中四面走动，无遮无拦。遇到骑马的胡尔马西时，他问我有无看到小骆驼，我说没看到。就在这时候，两峰小骆驼从我身后的沙丘顶端冒出头来——一分钟前，我刚从那里通过。因而胡尔马西很无法，赶快策马冲过来追逐。嗯，所谓晃荡，就是甚么心也不必操。
起初，我开始视察所有通过这片大地的痕迹。
最大的痕迹是路。哪怕是一条沉甸甸的、痕迹浅淡的路，也会令世界为之歪斜——歪斜向这路指向之处。
在空敞的天空下，一片片戈壁缠绕着一片片沙丘，永无尽头。站在高处，四望漫漫，身如一叶。但是怎么能说在这样的世界里，人是强劲藐小的呢？人的气味才是这世界里最浓厚粗浅的划痕。人的气味——当你离他寓居的地方尚遥遥漫漫之时，你就曾经觉得到他了。你看到家畜的足迹渐渐混乱、着急，看到这些足迹渐渐密集，渐渐造成有数条小路。这些小路又渐渐明晰，渐渐向着他所在的标的目的一一合拢。所有都指向他，所有都正再接再励地向他而去。是的，“歪斜”，全部世界都向着他歪斜。他就是这荒野的客人。
野鼠的路往往从本人的洞口开始，谨慎地交叉在白雪黄沙间，弯蜿蜒曲地通向世界上最奥秘之处。但阿谁中央往往只长着一丛平庸的枯草。
比起一长溜粗劣细心的足迹来讲，两串穿插而过的足迹立显热烈忙碌。在穿插的地方，似乎看到不久以前两个小货色打招呼的情形。更常见的情景是，一串小足迹从一个洞口拐弯抹角地延长到另外一个洞口，莫非野鼠们也会串门子吗？有时一串细碎的小足迹绕着一只宏大的牛蹄印绕了好几圈，都曾经离去了，还时时折身回返，徘徊再三。不懂得过后那小家伙发现了怎么样的一个机密。
牛马骆驼们的足迹则粗卤又突兀。
羊群的蹄印往往乱糟糟一大片，轰然通过草地。但是从远处看，却又是次第井然的缕缕细线，划一地并行向前。
还有一种植物，不知是甚么，蹄印分为四瓣，后面两瓣大，前面两瓣小，走路的情景应该是轻举妄动，踱着方步。
鸟的足迹则惊鸿一瞥。鸟更多的时分应该属于天空，却很少在天空中看到它们。
野鼠只剩下足迹，鸟儿只剩下叫声。在荒野的某处，老是忽然传来稀疏冲动的鸟叫声，使人刹那如身处森林的清晨，四面穷目，却看不到一只鸟。常常能看到的只要体形硕大的鹰隼之类的猛禽，静静停踞沙丘高处，偏着头，以一只眼盯着你一步步凑近。待到足够近时，它才扬起巨翅，猛然回升。
除了芨芨草和梭梭柴，我再也认不得这荒野中更多的动物了。但认不得的也只是它们的名字，我深深相熟它们的样子和姿势。有一种末端无尽地卷曲的粗草（便利面似的），淡青色，我为之取名“缠绵”。还有一种柔软菲薄的长草，我取名为“荡漾”。还有一种草，有着淡红或红色的细枝子，频繁分叉，每一个个叉节只要一寸来长，平均、粗劣而苦心肠四面扭转，我取名为“抒怀”。还有一种淡色草，状态是和顺的，却密密长着软弱的细刺，防范又期待的模样，我取名为“暗中”。
走在满是缠绵草、荡漾草、抒怀草和暗中草的光明大地上，我有时会深深庆幸：这样的时间幸而没有用来织毛衣！
黄昏，生疏的马群在下弦月之下飞跃过旷野。满目枯草，却毫无萧瑟败相。谁说眼下都是死去的动物？它们明明还是持续成长的姿势，枝枝叶叶，完残缺整。
在落日的余辉中，在西南面沙丘的西侧，我捡到过一个精美坚固的、完残缺整的刺猬壳。它的刺根根挺翘，质地如玉石般细腻润泽，涓滴没有敌意。你觉得不到这是遗骸，这是温情眽眽的壳蜕。观赏终了，再端正地放回沙滩上，让它持续安好地在那里晒太阳。尔后每当通过它，就忍不住打个招呼：“你好！”
又想到如果我真的开了商店，在这个悄寂阔大的世界里，此时总会有一个牧人正与他的妻子子细地商讨着一个最失当的日子。到了那天，他一大早起身登程，骑马向这边遥遥而来。他盘算着要买的货色以及要说的话，心里又有但愿又有孤单，因而他勒缰疾驶，唱起歌来……而我没有开商店，没能与那人有相聚的缘分。只愿他此时正在大地的另外一个角落为此外一些但愿而欢乐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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