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农村“新男子夜校”：妈妈们从新读文识字，曾被曲解“是否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伊玟

▲2022年6月，广东揭阳，年老的教师吴瑶儿正在给妈妈们上课  
红星旧事记者｜蔡晓仪 潘俊文 发自广东揭阳  
编纂｜潘莉  
7月8日晚，广东揭阳览表村。被台风耽搁了一个多礼拜，“新男子夜校”的十几位妈妈终于迎来了属于她们本人的结课结业会。来上夜校的妈妈广泛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过后，一个潮汕女性最多见的命运是，在重男轻女的文明惯性下幼年失学、赴外打工、赚钱补助家用。不出不测的话，再在十八九岁“好匹配”的年岁返乡，结婚生子持家。  
泛滥览表女性就这样沿着类似的干道走完了本人的前半生，“生长是如斯孤傲，没有人告知她应该去哪里”。  
变动从1988年出世的吴利珠开始。2014年，15岁就停学打工的吴利珠返乡，创建了览表图书室。依靠于图书室，穷困助学、性教育、性别对等、妈妈夜校等任务一项项发展。2017年，15岁的吴瑶儿回到览表，接棒当起了妈妈们的“教师”，而先生中就有本人的母亲。  
五年过来，有的女性从新读文识字，圆了幼时的“读书梦”；有的女性在这里寻觅到对糊口的掌控感；有的女性得以开脱可怜的婚姻……人到中老年，教育的二次染指，使得览表村女性一眼看失掉头的命运，有了新的可能。  
1  
上了年岁的“妈妈先生”  
2022年6月，位于粤东地域的惠来县岐石镇览表村，端五入夏后始终雨水不停。村中大面积保有潮汕地域独有的“下山虎”和“四点金”屋宇形制，雨水顺着翘起的嵌瓷屋脊，淌进尚未软化的土路里。  
黄昏，雨渐突变小，53岁的赛梅从工地回家，急着给家里几个孩子筹备晚餐。吃过饭，她换上洁净的彩色条纹上衣，麻利地备好香烛、猪肉等供品。晚上10点是个首要的日子——保安宫广场供奉的关帝爷诞辰，览表村每家每户的主妇都正为此忙活。  


祭拜的时间还没到，赛梅还有此外一件首要的事件要做。邻近晚上8点，她褪下“工地小工”和“家庭妈妈”的身份，慌忙骑着摩托车朝妈祖广场标的目的的览表图书室赶。  
由老房子革新的绘本馆，二楼灯曾经亮着，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赛梅爬上窄窄的木制楼梯时，发现本人是最晚到的。近两年，关照到妈妈们白昼的任务和家务，夜校从晚上7点半上课提早到8点，只管如斯，许多妈妈们仍是会被糊口杂事缠身，无奈准点上课。  
50平米不到的“新男子夜校”课室里，七八名和赛梅春秋相仿的妈妈曾经就座，随着20岁的年老教师吴瑶儿朗读新课《种葫芦》。吴瑶儿带读了两遍，一遍潮汕话帮忙了解，一遍普通话用以教学；50岁摆布的助教刘少玉和黄碧莲站在课桌旁，帮忙跟不上节拍的妈妈指读。  
6月的夏夜，还不太娴熟的读书声在粤东这个小村子里阵阵回响。这是“新男子夜校”自往年3月份开课以来赛梅上的第22节课，这也是“新男子夜校”兴办的第五年。2017年，在村中40多位妈妈的踊跃参预和推进下，开创人吴利珠在村中停办了妈妈班，后改名为“新男子夜校”。  
赛梅外家在4千米外的新林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她的5个哥哥和1个弟弟都读了书，惟独她没上过一天学。“之前读书要钱，村里的习气广泛让男生先读，女孩子极少能够读书的。”  
赛梅喜爱读书，每周一三五，逢上夜校的日子，她虽晚必到。谈及缘故，她羞怯地回想，本人时常因没读过一年书而感到惆怅。“银行卡取钱要签字，我不会写本人名字，只能印大拇指或托他人取。”吃多了不识字的亏，她当初坚持让家里的孩子都上学问字。  
和许多上了年岁的妈妈感触相反的是，由于没读过书，没写过字，手太硬，赛梅感觉“握笔比握锄头还难”。  
大少数时分是“边学边忘”，和她一同嫁到览表的新林乡亲读到一半就不读了，她一集体坚持了四五个学期，“简直只有一办夜校就来。”对她而言，上夜校是对本人劳作一天的奖励，在银行取款单下签下本人的名字，同样成为她与外界建设衔接的第一件事，“多意识几个字就是好的，读多读少无所谓。”  
除了线下的夜校上课，刚满20岁的年老教师吴瑶儿会录制当天的讲课视频，上传到42人的“2022年览表男子夜校群”，以关照未便来上课的妈妈们。  
近两年，夜校吸引了许多非本村的学员。有位50多岁的妈妈，住在隔壁汕尾市甲子镇渔池村，在菜市场摆摊完结后，无暇就赶来夜校上课，来回一小时途程。隔壁林美村的美莲，为关照两个女儿脱不开身，又要补助家用，就天天从服装厂拿衣料回家加工，天天能赚七八十块钱。夜晚，她就在林美村的家中，边踩着缝纫机，边播放夜校的视频学习。  


▲2022年6月，广东揭阳，妈妈们正在夜校上课，助教帮忙指读  
2  
返乡义教的夜校开创人  
晚上9点，一小时的夜课行将完结时，图书室开创人吴利珠暗暗来到课室后旁听。她比妈妈们小十岁摆布，刚从丈夫老家浙江回览表服务。即便不常常在村里糊口，路上十几岁的女孩偶遇到她都会喊她一声“珠姐”，“她们都是我的先生”，吴利珠笑着解释。  
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许多潮汕乡村女性命运相似，2002年，读完小学三年级的吴利珠就本人选择停学。按潮汕风俗“出花园”（成年礼）后，便揣着父亲给的100块钱，和乡亲20多个女孩到深圳塑料厂打工。每个月400块钱的工资，她只留下100块做糊口费，剩下的整个寄回家补助家用。  
尚无成年的她，在余下几年里又展转至广州、珠海、东莞，乃至北入地津和北京，办事员、精品店销售、搓澡工，甚么工种她都尝试过，每份任务都不过长久。  
2009年，吴利珠在一次公益流动中结识了在“工友之家”任务的齐丽霞，还在天津搓澡的她放假到北京探望齐丽霞，相干公益议题惹起了她的兴致。  
随后，她辞职成为一位意愿者，进入社区图书室、发展儿童性教育、学习女工权利常识，在北京一待就是4年。  
2014年，吴利珠返乡义教。本地初中的小孩向她提起停学的动机，“珠姐，有同窗讥笑我爸爸是毒贩，我不想上学了。”  
这类景象在览表并不是多数。览表与陆丰甲子仅一桥之隔，鰲江经览表村入海，远海的地舆劣势使得村中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制毒贩毒之风流行。览表许多家庭因毒致贫，或令其子女过早停学而迷途知返，乃至堕入涉毒的恶性循环。  


▲广东揭阳览表村，候车亭前的唆使牌  
近几年，在本地边防气力的庄重清整下，览表辖区的慈云新村已从“涉毒重点村”变质成“无毒示范村”。  
在几个月的义教中，吴利珠发现，她停学分开览表村曾经过来十年，但因各种缘故，村中的女孩仍旧反复着停学打工、晚婚多育的糊口。  
像找到了出口，愈来愈多的先生涌进吴利珠家诉苦。打工、婚恋、家庭矛盾，她接纳了少量的负面情绪，无处可躲。她迫切需求一个平安的空间，让未成年人交流学习。一名先生的奶奶拿出她的老房子，村民吴飞鸿被动承当了第一年2600元的房租，绿芽基金会也为览表图书室捐赠了第一批书籍。  
为增加未成年人停学，吴利珠还发动了穷困助学方案，由基金会反对，按年级每学期赞助500元到1000元不等，优先向读书资源较少的女孩歪斜。“270名受助先生中，有三分之二为女孩。”  
“妈妈们一开始不睬解，咱们就和她们解释，男孩无论父母多穷，家里叔伯也会帮助，多少都还有读书的时机，女孩子就没有了。”  
妈妈们心田也不但愿女儿重蹈本人的复辙。渐渐地，来图书室学习的不止有孩子，妈妈们也开始找到吴利珠倾吐家庭矛盾：让孩子停学仍是持续上学、如何与丈夫沟通、丈夫吸毒被抓进去了怎么办……“性教育”、“反家暴”、“性别对等”等议题也开始在览表村有了探讨的可能性。  
吴利珠发现，识字是所有探讨的条件，而许多妈妈连大字都不识一个。2017年，在40多位妈妈的踊跃参预和推进下，吴利珠在村中停办了妈妈班，每次请村小的男教师来上课，一节课给教师100块。  
不赚钱乃至还倒贴钱，街坊开始指指导点，“你们家生了这样一个女儿，真是家门可怜。”疼她的奶奶气不外，为她上门说理。吴利珠坦言，斟酌到村里的实际状况，她在回乡做公益前，曾经有了一定的心思筹备，“但仍是会由于牵累到家人而感到惆怅。”  
有时分，吴利珠模糊感觉本人像被览表村“隔掉”的人。例如，即便本人身在览表，村中产生甚么欠好的事件，动静老是绕过她，两三个月后才传到她耳朵里。她无奈归纳出详细的缘故，也时常困惑，“不知道为何他们都不跟我说。”  
在一定水平上，她在这份跳脱中也得以从共同的视角，从新扫视本人故乡的所有。每次分开览表，她老是谋划着更新的货色。下一步，她筹备和宗族同辈持续商议，如何更好地解决村中的环保问题。  


▲览表图书室一楼照片墙，初期夜校班的妈妈们在老房子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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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停学的年老小教师  
2017年夜校刚开班时，33岁的吴振吟（化名）也给本人报了名，成为第一批男子夜校的先生。那一年，吴振吟和丈夫刚从外打工返乡不久，丈夫又染上了毒品。几回在家戒毒无果后，被她报警关进了戒毒所。她单独一人运营着一野生猪场，还要养活2个白叟和5个孩子。15岁的长女吴瑶儿也曾经停学两三年，被她引见到览表图书室帮助。  
过后夜校天天教5个生字，吴振吟就反重复复地写和背。猪场、家、夜校，三点一线的秩序让她从新掌握对糊口的管制感。不到两年，丈夫从戒毒所出来，因为记恨她报警，频繁对她实行家暴。  
吴振吟感到失望。在丈夫的再一次施暴后，她偷偷吞了两包老鼠药，缓缓等死。隔天，她被亲戚拉去洗胃，才保住了一条命。她到图书室找吴利珠帮助，律师染指，拉锯了半年多，才终于离婚胜利。吴振吟把猪场让给丈夫，只有了5个孩子的抚育权。  
离婚后，吴振吟仍然坚持到夜校上课。白昼，她就到汉堡店做办事员，由于点餐识字，升到了店长。2020年，吴瑶儿逐步能独当一面，从吴利珠手中接过“男子夜校”的任务。刚开始在夜校当教师时，还教过母亲吴振吟一学期。  
往年刚满20岁的吴瑶儿，人生有四分之一的时长都在览表图书室和夜校度过。吴振吟始终内疚女儿停学一事。说到停学，吴瑶儿其实不怪母亲，而是归纳于过后本人对里面世界“无邪的憧憬”和学校敌人的霸凌行动。  
作为家中长女，吴瑶儿始终有着她这个年岁不应有的成熟。小学时，父母在江门开店，一年只回览表一两次，她想母亲，就偷偷躲在被窝哭。有时分父母没及时寄糊口费回家，爷爷奶奶让她打电话催钱，拿着麦克风，声响“敏感又胆怯”。从她小学就开始明确，“有些货色是需求谨慎看待的。”  
父母吵架时，她把四个弟弟mm护在隔壁房间，脑中计算弟弟mm读书糊口的花消，“想着停学打工挣钱，本人也能养活他们，我就当真地倡议父母离婚。”为此，她还挨了父亲一脚。  
她当初还始终记得一个画面：犯了毒瘾的父亲挣脱着要出门，被奶奶、妈妈和刚满3岁的她紧抱着，家里的女人们想留住这个男人，但仍是失败了。“妈妈还抱着弟弟，奶奶鞋子都没有穿，在大太阳底下追着父亲，从这个村跑到阿谁村，乃至还跑到山上。他只给咱们留下一个背影。”  
更多的时分，她是乖顺的。被霸凌不敢去上学后，妈妈支配她到中山、潮阳等地工厂打工；回乡后，又在妈妈引见下进图书室任务。“那时分都感觉，顶撞不太乖，所以尊长叫我干甚么就干甚么，最佳疏忽我。”  
在夜校任务中，吴瑶儿开始学会为本人做抉择。她的工作之一是向小敌人讲授性教育常识。父母感觉不当，倡议她找份新任务。她回绝了，这是她第一次和父母“顶撞”。再起初，母亲间接为她找好了新任务。她不肯保持，找到母亲沟通，“我曾经找到了本人想要做的事件”。  
前两年，母亲还在夜校上课时，她恰好在夜校帮助。有共事问母亲，“你对瑶儿有甚么期待？”吴振吟回答说：“但愿她当前找个好男人结婚，别像我同样。”  
吴瑶儿不赞同，“为何我的幸福要建设在别人身上？”  
又过了近一年，一样的问题，母亲换了个回答，“但愿瑶儿能更为爱本人。”  
吴瑶儿料想，这也许与母亲离婚后的形态变动无关。母亲之前不怎么装扮，当初会给本人买美观的口红，和家人分享她柔软软弱的一面。  
有了母亲给的底气，吴瑶儿感觉本人变得更为“率性”，“更加本人着想”，再也不一味的忍让。显著的改动是，她渐渐能够卸上身为家中长女的担负，弟弟mm也更为了解和姑息她在之前不敢流露的小脾气。  


▲夜校教师们发展为期三个月的《女孩的故事——览表村女性口述史》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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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争议中追求被尊敬  
“咱们糊口在览表村，每一个天，每一个集体，都有没有数的故事产生，故事组成为了咱们。每个故事都有灵魂和气力。在故事里，咱们感触到生长是如斯孤傲，没有人告知她应该去哪里。”  
这是《女孩的故事——览表村女性口述史》跋文中的一段话。2020年疫情期间，览表图书室的女性任务者们发展了三个月的口述史访谈。环抱教育、打工、月经、结婚生养等话题，与上至80多岁阿嫲，下至10岁女孩在内的31位览表村女性沟-通，夜校的女性任务者得以从另外一视角走近本地社区，梳理出将来名目可继续开展的标的目的。  
几年前，夜校尚无成立，村里有女性被家暴，找吴利珠诉苦，她含糊其辞倡议对方离婚。起初，夫妻和好后，丈夫找过去把她“骂了个半死”。  
起初吴利珠就学乖了，她采取更为柔和的形式去协调，多陪伴、聆听和激励，“在当下这类环境里，你能做的只要陪着她们。”  
再到男子夜校成立，第一年孤傲和争议相伴。没有场地，吴利珠就争夺到在村中白叟文娱核心一楼上课。过后村中白叟常在二楼聊天喝茶，宗族的男人们质疑，“男人在下面谈事，女人在上面上课，同处一个空间，像甚么话？”  
不得已，在展转村小、老屋后，夜校开始另租房子上课，靠部份热情村民和社会人士的月捐维持。  
村中又开始泛起一些闲言碎语，“你们一帮女的，聚在一同是否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更多的是女性质疑女性，“你去上夜校了呀？一把年岁了，还学甚么？”“学了有甚么用？”  
被调侃很多了，部份意志不坚决的妈妈开始却步。改动司空见惯的文明惯性是难题的，在夜校的家访中，吴瑶儿发现，夜校最难辐射的对象是囿于日常的全职妈妈，潮汕地域女性始终给外界“贤慧淑良”的印象，“得多女性本身就以为，照料家务、关照小孩、出外任务都是理所该当的，不值得拿出来说。”  
夜校办过一次七八集体的试验会，让妈妈们压服丈夫做家务，为期三个月，每月固定碰面交流功效。  
后果能够预感，简直一切丈夫都对妻子的申请感到不解，“怎么敢在家里说这类话？”乃至有一对夫妻因此大吵了一架，“不外好的是，他们吵完当时当真沟通了一次。这是史无前例的，破然后立，何尝不是一种提高。”  
吴瑶儿坦言，图书室成立了8年，夜校成立了5年，但她们仍是很难去做男性的任务，直白地去聊反家暴。“夜校任务者都是女性是一方面，最惧怕的，是不谨慎触及到一些敏感地带，之前做的一切事件就白搭了。”  
她们只能先从女性本身动手。“宁愿谨慎翼翼地先去维护好女性，让女性知道一些维护的办法，让女性有一些认识上的沉睡，不起大的矛盾冲突。”  
在吴利珠和瑶儿看来，女性知道正在遭遇不偏心待遇的那一刻，就是沉睡的一刻。“因此，在无意识下做出的任何选择，咱们都尊敬。对她们而言，那也许就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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