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骂“日本鬼子”的河北男孩，在日本成为了黑帮老大

聪明的章鱼

出品 | 那個NG
作者 | 渣渣郡
采访| 渣渣郡、木子童
题图｜IG
特别感激@乾 哲义为采访提供的帮忙。
本文首发于虎嗅青年文明组大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咱们呈现当下年老人的容貌、故事和态度。
怒罗权，是日本政府在2013年认定的准暴力团。最后它由一群在中国长大的日本和平遗孤在1986年组建，曾被以为是让日本黑帮最惧怕的组织。
比来，由于一场百人斗殴，罗权再度登上媒体头条，走进人们视野，成为探讨焦点。
“10月16日下昼，位于东京池袋的「陽光城60（サンシャイン60／Sunshine City 60）」58楼的法餐厅，产生了一场百人范围的斗殴事情，警方考察显示，该晚会是由2代中国残留孤児组成的不良组织‘怒罗权’为迎接出狱成员举行的。” ——NHK，2022年10月17日旧事播报


当你在搜寻引擎里输出“怒罗权”这三个读起来绕口的文字，能够看到得多相干信息：
持械抢劫、当街谋杀、贩毒、收取维护费的劣迹，搭配凶残的伎俩，这些字词，让怒罗权在不停的赛博演义中，成为了重塑日本暮气黑道的新权势。
这听下来很像是一群在中国长大的日自己重返故国，用暴力降服日本的网络爽漫。但这些归国的和平遗孤为何会组织黑帮，又为何成为日本眼中的重大社会问题？网络材料显得语焉不详。
事件何以致此？
在52年的人生中，作为怒罗权初代总长的佐佐木秀夫有近10年的时间在监狱中渡过。在经过黑帮街头传说，收割到人们足够多的想象之后，他抉择败坏眉头，跟咱们讲述无关怒罗权的过往。
在得多人眼里，所谓的“黑道领袖”象征着心慈手软与缄默寡言。
但佐佐木秀夫和他的组织，更像是一片在多重庞大叙事洪流中被不停冲洗的枯叶。




1970年，佐佐木秀夫在中国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的某个山村里出世，在十一岁以前，他的名字叫做张荣兴。
在小时分，他最怕两件事：
一件是他爹家暴。在记忆中，由于妈妈帮共事刷碗，父亲把妈妈的脸打到变形，轻伤住院。
另外一件事，则是村里放电影。
在他糊口的村子里，每个月有一次电影放映会，从镇下去的电影放映员会载着电影，在村广场放各种爱国主义电影，这是大少数孩子们的高兴时辰，也是佐佐木秀夫最苦楚的时辰。
成年人对着银幕拍手叫好，孩子们则一边骂着“小日本鬼子”一边拿着石头砸他，拿木棍模仿刺刀扎他。“我那时其实不了解他们为何叫我日本鬼子。”佐佐木秀夫回想。


在中国糊口的久久木秀夫
但这类待遇，其实不仅仅来自孩子，也来自成年人。
好比他们会无故遭受深夜审查，让他们跪在广场磕头……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想欠亨这是为何。
面对这样的糊口环境，佐佐木秀夫总想逃离。每次放羊，他看着边远的山，就想翻过来看看那边的世界，想换个活法。
在不久当前，这个欲望就被完成了。同时，他也领悟到了这个家庭悲凉境遇的原由——来自时隔其实不边远的历史冤仇，由于他的母亲是日自己，是和平遗孤。
1945年8月9日，苏联红军对驻扎在中国西南的侵华日军发动防御，关东军一触即溃。
在这场战事产生6天后，日本宣告无前提投诚。跟着和平完结，700万日本侵犯者从各地被遣返。在1945年到1946年的中国西南地域，有超过100万的日自己实现了遣返任务。
但在这场宏大的人口迁徙中，一些日自己由于各种缘故被遗忘在了中国的土地上，他们傍边的一些人，被仁慈的中国民众收养，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据不彻底统计，这一群体约有4000人。在中国，他们被称为“和平遗孤”。在日本，他们被称为“中国残留日自己”。而佐佐木秀夫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捐赠衣物给贫穷的遣返者，主妇与孩子急需》，1945年资生堂公司接济海报，山名文夫绘
跟着中日国交正常化，这些在中国曾经组建家庭的和平遗孤获取归国时机。
1972年到2000年间，和平遗孤带着家属回到日本，总计19163人。佐佐木秀夫的母亲也在1979年带着他的7个兄弟姐妹后行回到日本，随后在1981年底，又来接他回国。
这是一次预感以外的返华。
彼时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佐佐木秀夫出了车祸，伤得很重，不省人事。父亲给他的母亲打电话，告知妻子：“你最小的孩子可能撑不外去了，你回来看看吧。”
其实，长大后的佐佐木秀夫知道，母亲归国之后，压根儿就没想再回这个充溢暴力的家，她选择隔三差五地往家里打钱寄物。这些钱足以让他和父亲在村里过上富有的糊口，但父亲老是但愿索要更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佐佐木母亲抉择行为起来，她从日本回来，又坐着马车到村里，刚一进家，她就被管制了。“过后我的父亲对妈妈说：假如你还想去日本，就带咱们一同走。虽然我不想他跟咱们一同去，但妈妈仍是让步了。”佐佐木秀夫回想。


佐佐木秀夫的父母，这时候他们刚到日本
在从唐山去日本的道路里，他看见了长城、天安门，也看见了首都机场。当在机场听到妈妈讲国内电话的时分，佐佐木仍是没有搞清本人的身份，只是猎奇为何妈妈会说本人听不懂的话。
但猎奇总归被期待覆盖，在那时，他想：“原来我真是日自己啊，这样的话去了日本所有都会变好吧，最少不会被打，不会再被叫日本鬼子了。”


1981年终，佐佐木秀夫从成田机场落地日本。
在过后，中国残留孤儿（和平遗孤）作为有价值的政治选民，遭到了日本媒体的关注，在上野的酒店住了一晚后，佐佐木一家被送往了位于东京江户川区葛西的常盤寮。


1981年3月2日，47名留守中国的孤儿回到了日本。
所谓常盤寮，就是日本政府为和平遗孤筹备的收费住所。
这个在臭水沟旁的修建一共三层，一层6间，居所面积不大，还要跟其余人同享厨房、浴室和厕所，按中国的教训来讲就是筒子楼，但在那时的佐佐木秀夫看来，这类规范相较老家，绝对算得上豪宅。


除了住房让久久木秀夫欣慰以外，短缺的食品也让他更为置信日本是地狱。
在去日本糊口以前，佐佐木秀夫最喜爱吃的就是糖，但在阿谁白面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的山村，糖更像是豪侈品。“我在中国糊口的时分，简直就没吃过糖，咱们那会最期待的就是婚礼，由于婚礼能够抢到几颗喜糖吃。”他对我说，“但日本有得多甜食，真的是天国。”
这类饥饿换来的是报复性的进食。在刚到日本早期，佐佐木秀夫自创了一种吃法，那就是拿少量的白糖拌米饭，从五年级到初一，他整整吃了3年。


但很快，跟着糊口的延伸，一些问题开始浮出水面，打碎了佐佐木秀夫对天国的想象。
在物资糊口变得丰硕的同时，歧视与暴力并无散失。
在刚到日本的前两年，佐佐木秀夫在葛西小学学日语，但教师总会拿他的身份进行攻打。乃至由于有一次佐佐木秀夫错将室外鞋穿进教室，就被教师怒骂：你们这些中国人，脏死了，赶快滚回国。
这类歧视，不只来自成年人。
由于听闻日本学校有由于方言歧视别人的传统，佐佐木秀夫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致力学习日语，试图更快地融入到学校的环境中。但这，并无让他逃离被歧视甚至暴力的恶运。“总有高年级的先生，会毫无原由地殴打我。但那会我只要十一岁，我只能忍受。”他回想。
和平遗孤子女的同伴，也不是他的同温层。
在佐佐木秀夫的日语班里，大部份同窗都来自西南地域，只要他一个是河北的，所以他说中文也会被嘲笑。“但当我跟他们说日语的时分，他们又会说都是中国人，你说甚么日语啊？”他说，”总之，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谈话，由于怎么说都会有问题，很孤傲。”
本认为来到了地狱，却发当初饶富的糊口面前还是炼狱。
因而，忍耐不住的佐佐木秀夫，抉择以暴制暴。


“有一次我又被高年级同窗霸凌，当看着拳头朝我脸过去，我感觉不对抗会死吧，因而也出拳了。”佐佐木秀夫第一次对抗，源于对死亡的恐怖。
在对抗的过程当中，身旁的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他感触到了友情的重量，而这个字，也将持续伴有终身。
葛西中学时代，佐佐木秀夫跟高年级同窗有了矛盾，人叫他放学别走，叫了两个足球体育生一块儿在门口等着他，在他打算单独硬着头皮过来迎战的时分。几个遗孤昆裔站在了他的旁边，打算跟他一同去。终究成功的后果，换来的是没有高年级先生敢再来欺侮他们了。
在这时候，佐佐木秀夫和他的火伴们再也不知足于本人不受欺侮，而更是但愿这个群体再也不被欺侮。“那会咱们班有个遗孤的孩子，天天都被打得鼻青睐肿的，他来找到咱们但愿能再也不受欺侮。咱们知道教师不论，所以但愿校长能露面斡旋，由于据说他颇有威信。”他回想。
佐佐木秀夫带着他的敌人，通勤两小时找到了校长，见面之后就开门见山地讲述了遗孤子女被霸凌的问题。而这位传说中颇有威信的校长，只是说：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不要打架，他不会再受欺侮，我会处置的。
试图经过小孩儿世界解决问题的但愿，终究幻灭。当看见这个同窗仍旧天天挨打，佐佐木秀夫带着敌人击溃了这群不良少年。“我过后知道校长那句‘他不会再受欺侮’，其实不会让我的同窗好于，由于青春就这么短，莫非他要在忍受和等候中渡过吗？”佐佐木这样解释道。
在这样的态势下，佐佐木秀夫的小群体，就变为了遗孤子女中呵护所般的存在，而他也在其中感触到了友情和团结的气力。
1986年，佐佐木秀夫和他的敌人行将从江户川区立葛西学校结业，为了记念这段友情，他抉择为他们的小组取个名。
这一设法跟过后的日本盛行文明密不成分，在上世纪80年代初，日本青少年群体盛行帮派文明，从穿搭到糊口形式都是他们模仿的对象。“我最爱看的是在《少年king》杂志里连载的《湘南暴走族》，倒不是由于打斗的画面，而是其中那种为彼此就义的友情特别使人打动。”佐佐木秀夫说。


终究，佐佐木秀夫抉择以“龙”命名他们的小组。由于他感觉他们七个都是来自中国的和平遗孤，而龙是最能表示中国元素的图腾。因而，他们买来油性笔在帆布鞋上用片假名，写上了——「ドラゴン（龙）」。
这七集体过后确定没有想到，这个念做“dolagon”的组织，会从开始防止歧视与欺侮的组织，变为往后日本主流社会闻着色变的准暴力团。
跟着“龙组”的不停壮大，他们与日本不良青年的磨擦也变得愈来愈多，凭借田径专长升入东京学馆浦安高校的佐佐木秀夫，在16岁时第一次被捕。
在被捕时代，他跟一个名叫“荒武者”的暴走族喽罗进行了业务交流，对方告知他：龙这个字又难写，又难读，假如想做大做强，就得赋与它一些意义。
因而，佐佐木秀夫就把龙这个字的读音进行拆解，在词典里泡了一天，最初将龙组扩写为：怒（Do）、羅（Ra）、権（Gon）。


“怒代表被歧视的愤恨，罗代表像修罗同样战役，权代表争夺权益，这是我对这三个字的真歪理解。”佐佐木秀夫说，“在中国，咱们被当做日本鬼子殴打，在日本，咱们被当做中国人歧视，咱们究竟是哪国人呢？凭甚么要遭遇这类看待呢？”
怀着这样的愤恨与冤屈，怒罗权降生了，佐佐木秀夫同样成为了这个组织的初代总长，在很长一段时间担任组织的领导任务。
虽然在对话中，佐佐木秀夫并无对这一段信息展开交流。但经过旧事和历史材料，就会发现这一组织在与日本社会的不停磨擦中，成为了日本主流社会所耽忧的社会问题。


图片来源：videoshow


从80年代末开始，怒罗权变得愈来愈风险，从开始的钢管，逐步演化成求生刀等利器。
终究，在浦西事情中，拿着求生刀的怒罗权刺死了对方的成员，成为日本过后的言论热点。“从这时候起，他们看咱们更像是怪物了。”佐佐木秀夫说。
这一事情很快扑灭了日本主流社会对罗权的猎奇与焦虑，人们逐步失去了对和平遗孤子女群体的同情心。
好比1990年十二月20日出版的《逐日旧事东京刊》中《揭-穿中国残留孤儿二代组成的暴走族——怒罗权》一文，就展示了这类情绪：
7月上旬在东京都江东区的暴走族斗殴事情，警视厅少年二科截至20日已考察怒罗权群体50人（其中未成年42人），速捕成心挫伤16人……据考察，7月8日早晨1点怒罗权少年乘坐车4台、摩托车10台，遭受专门抢劫摩托车的暴走族「一寸法师」的埋伏……江户川区18岁无业少年身受轻伤……据理解怒罗权是由中国残留孤儿二代组成的组织，目的是声张本身权益。这篇旧事佐佐木秀夫始终耿耿于怀：“明明是他人埋伏咱们，咱们是受益者，是被袭击的一方，但为啥标题是揭-穿怒罗权呢？就是他们很耽忧咱们的存在，咱们是他们眼里的外人。”
跟着怒罗权名望的增大，愈来愈多的遗孤和中国偷渡者开始进入这个组织，追求呵护与机遇。
也就在这时候，已经的“互助组织”的样貌也开始逐步黑手党化——收取维护费、抢劫、斗殴、讹诈、贩卖不法物品，想象中黑帮做过的事，他们都做过。但不同的是，怒罗权一直无奈造成像指定暴力团那样的集权统治，他们更像是一个疏松的部落联邦，定有名号，各干各的。


我问佐佐木秀夫：“哪一部影视作品表示的怒罗权更合乎事实呢？”
他答道：“成龙的新宿事情，更贴近实在。”
图片来源：豆瓣
在一些采访中，佐佐木秀夫曾提到在2008-2009年，他曾试图经过集会的形式，来进步组织的办理效力。但终究他发现，变革其实不无效。
他为曾提到过来怒罗权可以凝聚的独特言语是歧视，而如今，跟着日本社会的凋谢，人们针对和平遗孤及其昆裔的歧视曾经变得少之又少，怒罗权失去了最后凝聚的土壤，又不具备日本传统黑道的办理体系，很难完成想象中的能量。


因而，总计蹲了十年监狱的佐佐木秀夫抉择换个活法。
“罗权没有将来，只是得多人拿这三个字当幌子干好事罢了，我当初的梦想就是当个有钱人，只管没有到富翁的水平，但曾经很不错了。”当初身为木匠的佐佐木秀夫，在视频里这样对咱们说。


只管话说起来非常轻松，好像曾经跟过来的糊口做了割离，但在糊口里，他依然试图保护罗权的声望。
除了训斥以前一个叫王楠的人诈称怒罗权，他就专门跑到了youtube上开了个名为@正統版怒羅権列伝初代佐々木秀夫公式チャンネル的账号，每天直播讲故事，讲述怒罗权的各种故事。




在一期直播里，佐佐木秀夫去了此前被以为是怒罗权开创人——王楠的店，指摘他扯谎。
视频来源：《怒羅権創設7人の一人、成さん登場！創設秘話を証明証言！「初代、 汪楠のお店に行ってみた後編」》
单看他很有喜感的youtube的名字，你就可以感触到他对怒罗权这三个字的在乎。
其中原由其实不艰涩，一个儿童时代由于“没有国籍”而遭受可怜的男孩，在对抗中和火伴组织了一个集团，而这个集团给予了他此前从未有的尊严、平安感甚至财产，天然也就成为了他最在乎的货色，由于怒罗权，就是他和他的火伴的人生。
“我当初的次要任务就是木匠和youtuber，在工地一天一万日元，我讲故事次要是想在世界上留下些痕迹。”佐佐木秀夫说，“虽然算是有了正业，但我依然是怒罗权，得多人把它了解成黑道，但这三个字对我来讲是一种糊口形式，他代表着我会和不偏心抗争，为了家人和敌人，我仍然会挺身而出。看到怒罗权的不实信息，我也要说出这件事的野史。”


比来佐佐木秀夫出了自传，感兴致的敌人能够去买来看看
在佐佐木秀夫之后，怒罗权在犯法化的路途不停滑落，案件的戏剧性，让怒罗权在中文互联网上变为了好奇故事。
得多人违心把它当成是一个完善的黑帮故事或是一部安慰的举措片。
而我更违心置信，佐佐木秀夫和怒罗权的故事，更像是一个寓言。
它暴-露了当一个邪恶帝国的方案失败之后，所发生的后遗症，带给本人子民的伤痛，到底能有多哀痛，又到底能有多荒诞。
在咱们的采访最初，我问了佐佐木秀夫一个问题：你有当时悔的事吗？假如回中国你想干吗？
“我不后悔任何事，也不想念中国，但若回去的话，我想去老家看看：河北省唐山市乐亭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