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守墓女孩自述：我好像天生合适吃这碗饭

老鼠撞地球

人生除死无小事。
跟着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减速，殡葬、养老等行业正在被愈来愈多的年老人关注。往年10月，「00后女生当守墓人」话题登上多个热搜榜，殡葬行业再一次走进公众的眼帘中。
事情的客人公——小谭是个地道的重庆女娃儿，22岁，总爱调侃本人是「守墓人」。精确来讲，是一名陵园任务者。大学就读于重庆城市办理职业学院的她，专业是古代殡葬技术与办理，从去年8月开始，始终在重庆万福山生态陵园里任务，当初是一位正式员工。
比起议论死亡时广泛的繁重感，小谭传递出来的却是一份「败坏感」。 在她的集体抖音账号上，公布的陵园视频是这样的：角落里不出名的红花，偷吃绿化的牛羊，边跑边贴贴的小土狗，山边微醺的落日夕阳，还有恼怒打闹的敌人，扛锄头上山修墓的领导，豪迈K歌的老板，都是她镜头里的配角。


小谭公布的第一条对于守墓人的视频
10月6日那条「00后守墓人浮夸无华的糊口」的4分钟视频，小谭一开始只是想记载本人和敌人一同实习的阅历，没想到不测爆火。随之而来的是人们的各种猎奇。相干搜寻更是间接跳转至：守墓人工资多少钱一个月。
在陵园里任务和糊口，是种甚么样的体验？ 小谭和「后浪钻研所」聊了3个小时。在阅历一些或繁重、或温情的大事后，22岁的她，对「死亡」这件事也有了新的认知。
下列是「00后守墓人」小谭的自述。
结婚并非人生的必选项，死亡才是
19岁那年，我要学殡葬这个动静犹如高山惊雷，七大姑八大姨竭力支持，都来挽劝我。「女娃儿学勒个二天啷个耍敌人。」「我没听哪一个说，弄死人子的还要学还要读书。」 （重庆方言，粗心是：女孩学殡葬找不到对象，他人要禁忌的。谁会干和死人沾边的活儿，这还用专门去学吗？）
但在我眼里，结婚并非人生的必选项，死亡才是。好在父母很开明，关于我的选择，一贯都是尊敬和反对的。
胆子大，又是唯心主义者，我好像天生就合适吃「殡葬」这碗饭。 高中时我很喜爱看悬疑影视剧、小说，日剧《入殓师》让我第一次关注到「死亡」这个繁重的话题。身为一个社恐宅女，我不是很想和人打交道，这几乎就是我的现实职业。


日剧《入殓师》
殡葬专业是3年学制，目前全国只要5所高职院校开设，分别在长沙、北京、重庆、武汉和安徽。在咱们学校，殡葬是王牌专业，结业生更是热门的「香饽饽」。
从我这届开始，学校增设了4个殡葬班，有100多个先生，我同窗有的还没结业，就曾经被各地殡葬单位预约了offer。 「好待业、工资高」，这是得多人对殡葬专业的第一印象，力争上游想要入行。
2019年高考完结后，我如愿考进了重庆城管职院。虽然是所专迷信校，但殡葬专业的录取分数线比本科线要高出几非常，每个地域好像也着名额和分数的两重限度，只要30%摆布的先生能经过高考被录取，得多人想学却没有考上。
但现实和理想之间，永久都隔着一条鸿沟。我本来打算结业后去殡仪馆做一位入殓师，但却没斟酌到实操的难度，「不残缺的遗体、浓郁的尸臭味」，这些对入殓师的专业技巧和心思接受才能都有着极高的要求。最首要的是，要实在地接触遗体，一定会被更多人禁忌，我终究仍是退避了。
领导下班我摸鱼，老板打工我收钱
提到陵园守墓人，大家都会怎么想？有人调侃我是21世纪「小龙女」，也有人感觉住在墓地里太阴沉了，叫我「古墓派」。


视频下方网友的评论
陵园在重庆石柱县市区的山上，占地200多亩，离县城大略四五非常钟的车程。这里青山围绕、绿水依依，环境和风水俱佳，是城市里的钢筋水泥比不了的。我早把这当成为了另外一个「家」，天天吃、住、任务都在这里，我只感觉悠闲自由。
2021年8月，我在阅读中国殡葬人材网时，有意间发现家左近的这家陵园在招实习生，月薪3500，交纳五险，包吃住，月休4天。在山里与世断绝，提前养老，几乎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糊口，因而就送达了简历。


重庆万福山生态陵园
「天天累死累活，工资七千不到。」电视剧《三悦有了新任务》里，女主议论薪资这段太实在了。真正任务后，我才发现网上说的起薪2万、日班5千都是讹传，就和本地公务员的薪资差未几，也不全是有体例的「铁饭碗」，我任务的这家陵园就不是事业单位。
没有问八字、看阳气这些奇怪的要求，就算你是非殡葬专业的人，只有不惧怕就能来。 办公室领导是个90后，他对比在乎面试者的形象和谈吐，由于女生在陵园个别要充任「门面」，这样能带给家眷更好的办事。我也据说有的女生由于身高缺乏1米6，失去了得多任务时机。
起初我最佳的敌人来这里实习，咱们两个女生就座在办公室里，担任招待客户、管理买墓手续、支配下葬、代客祭扫等任务。天天朝九晚五，没有KPI，不加班，偶然会有早晨五六点下葬这类特别的支配，几个月能力遇到一次。 （咱们从去年8月实习到 往年6月，结业游览后，敌人就回家任务了）
职场内卷、尔虞我诈？在这里通通不存在，更多状况是「领导下班我摸鱼，老板打工我收钱。」咱们上午招待完客户，下昼就能自行劳动了，这样算上去，一天只需求任务3、4个小时，园区里天天都回荡着咱们的笑声。没任务时咱们也会上山摘野果，去河边踩石墩子，骑上心爱的小摩托到左近的镇上晃荡，一点也不会感觉山里的糊口干燥。


没事在陵园里玩三轮车
但也不是一切殡葬单位都是这类「慢吞吞」的任务节拍，我同窗任务的那家殡仪馆，从早上7点始终忙到晚上10也是常有的事，就这还有得多本科生、乃至是硕士，拼命争抢独一的体例名额。
要说咱们的高兴源泉是甚么，那必需给到陵园老板C位。他是做公墓发家的，四五十岁，和我爸爸的年岁差未几，把咱们当女儿同样对待。他很拜服年老人干殡葬的勇气，耽心在山上无聊，隔三岔五就带咱们下山吃好吃的。相处上去发现，他粗豪的表面下藏着一个乏味的灵魂，十分接地气，跟年老人也耍得开，起初咱们都处成为了兄弟，常常一同饮酒、唱歌。
得多人都不知道，殡葬这行其实挺「卷」的，不比想象中轻松。 往年10月末，我被「临危授命」，代表陵园加入第三届巴渝工匠杯民政职业技巧比赛，这是一个全国性竞赛，由各地民政部门举行，次要调查追悼会掌管、招待，以及遗体防腐、整容等殡仪办事。
个别从早上8点开始，参赛者根据抽签程序上场，给到标题问题后临场发扬，进行四个名目的实操扮演，比及晚上7、8点能力完结。全程收走手机，上厕所也要有人照管，严格水平比起高考愈甚。


代表石柱县区加入赛前培训
这次比赛次要面向殡仪办事人员，我始终呆在陵园，有些内容只在书本上学过。重庆的殡葬圈子不大，竞赛裁判都是学校教师，假如我甩手甚么都不许备，那可真是争脸丢到家了。起初由于疫情延期举行，我就把简直一切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备赛，有不懂之处，就问在殡仪馆任务的学长学姐。虽然我是个刚入行的小通明，但也想为陵园抹黑呀（笑）。
往年除夕跨年的时分，我和敌人一同在山下放了孔明灯，许愿今后可以安康顺遂，做一个小富婆。当初看来我是侥幸的，任务轻松没懊恼，闲时撸猫遛狗，好敌人就在身旁，WiFi全屋掩盖，在自洽中寻觅高兴，这类简略的糊口让我很知足。
苍老和死亡，像玫瑰花同样随处可见
现在选择殡葬专业，次要是由于猎奇，也有一点对未知的恐怖，并无很粗浅的理解，我单纯地以为这就是一份普通任务。大二的时分，我的奶奶逝世了，在操持后事时，我忽然觉悟了，「苍老和死亡，就像玫瑰花同样随处可见」，关于亲人的离世，也就没那末惧怕和伤感了。
陵园在土家族自治县，这里的常住人口只要40万人摆布。承袭着「入土为安」的传统主旨，亲人离世之后，大可能是遗体墓，土葬。这里的人感觉没须要去火葬场，公墓也不不乱，纯正是花钱找骗，他们宁愿在老家找一块地，本人安顿棺材。


陵园里的骨灰墓
这边墓位的报价个别在几千到几万块不等，骨灰墓要廉价些。能来咱们陵园买墓地的人，大可能是有文明、有才能的人，他们十分在乎墓地的风水，得是负阴抱阳、藏风聚气的好地位，这样能力够呵护逝者，福佑先人。
有人一看到「殡葬」两个字就被愤恨安排了，以为殡葬行业是「暴利」的。但无妨想一想，一场婚礼花几十万，一场葬礼又能花多少钱呢。 墓地的修葺，陵园的打理，这些都需求时间和本钱，大城市寸土寸金，报价更高还纷歧定能买到。
风水好的墓地，价钱天然也未便宜，关于一些家庭来讲是不小的担负。中国人爱体面是真的，讲价也不含混，避开亲朋好友，把老板拽到角落里，低声讯问墓地能不克不及廉价点，这类状况也是有的，我个别都会倡议按照本身才能选择适合价位的墓地。
接到下葬通知后，咱们会支配专车到逝者家里或是殡仪馆里招待，家眷管理好手续后，就由「八大金刚」 （ 人死后抬棺到墓地的八集体，乡下称八大金刚） 抬着棺材 ，到山下来安葬，这是土家族的风俗，陵园收费提供的办事。大部份家眷到下葬环节都很安静了，不哭不闹，只想着让亲人尽快安歇，沟通也对比顺利，不会刻意尴尬。
但若是在殡仪馆环节，此时他们往往不克不及承受亲人的离世，嚎啕大哭，跪地晕厥。在最初一次瞻仰亲人遗容的时分，假如没有化好妆，看着基本不像本人的亲人，他们情绪就会解体，有时还会宣泄在殡仪办事人员身上，这些也都是能了解的。


中国传统葬礼上的棕色棺材
「不需求和人打交道」，是我对殡葬行业最大的曲解。 除了让逝者安歇，给生者慰藉也是咱们需求提供的办事，这是一个为两方担任的职业。
我虽然不信甚么鬼神之说，但遇到那些以为人有灵魂的家眷时，我也会「假装」成一个唯物主义者，刺激他们亲人变为了天上的星星，以另外一种形式陪在他们身旁。但说瞎话，没有阅历过「死亡」的人真的很难感同身受，任何刺激的话，对他们来讲都是红润有力的。
一块块寒冷的墓碑，关于家眷来讲，却是他们的心思寄托。在家眷去祭拜逝去亲人的时分，我作为任务人员也会在现场保护秩序。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对老夫妻，来给本人挑拣墓地，过后他们的女儿也在身旁，看着和我父母差未几大的年岁。当他们再次来到陵园时，我像平常同样去打招呼，顺便问了下女儿的近况，他们缄默了一瞬，轻轻低下了头。
以死亡之事，见众生之相。 他们的女儿由于抑郁症跳河他杀了，这次来给女儿买墓地。老年丧女，家里糊口又拮据，连一块墓地的钱也很难拿出来，最初，咱们公司的共事凑钱补助了一部份，让他们的女儿可以安葬。
殡葬专业里有一个名词叫做「临终关心」，是指在白叟临终前，提供身材、心灵、精力上的照料，让他们安详走完人生最初一段旅程。咱们陵园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约请老客户到山下去玩。这些爷爷婆婆们年岁大了，不会用智能手机，买墓地都是去银行里取现金领取的。咱们个别会花一个下昼的时间，陪他们吃饭、玩游戏、聊天，让他们开心，乐一乐。
来到陵园的天然是对墓地有需要的客户，他们会被动讯问一些细节，看待咱们也很和蔼。但城市里的销售人员就没那末侥幸了，摆地摊、发广告都不难，难的是如何「礼貌地」向那些年岁大的白叟鼓吹墓地，他们会感觉是在咒骂他们，十分不吉利，被骂得狗血淋头都算轻的。


由于疫情的缘故，得多的逝者家眷不克不及到现场祭拜亲人，就需求咱们任务人员代客祭扫，拍视频给他们看。扫墓办事是收费的，假如家眷需求烧祭品，也就几十块，都是本钱价。
这里的人都对比传统，纸钱、纸车、纸房子是最多见的祭品。但陵园里有得多绿化，出于平安和环保的斟酌，咱们更保举用鲜花来祭拜。然而，从老一辈传上去的风俗很难改动，他们更违心置信，只要火烧的物品，逝者在另外一个世界才会收到，关于用鲜花对比顺从。


给逝者烧的纸钱、纸金
人对死亡都是会恐怖的，都有不知所措的时分，这就需求咱们专业的人去给与帮忙。有些年岁大的爷爷婆婆，单独一人来陵园买墓，我会陪他们聊聊天，沟通之后才知道，他们的子女都不在了，只能本人提前支配好后事。他们感觉死后免不了要费事咱们（帮助祭扫），对咱们更是很亲昵。
在这个瞬间，我忽然觉得到了这份任务的意义所在，守护了这么多人心心念念的家人，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我是一个理性的人，看到有数人分开这个世界，我也会伤心惆怅，但也很快就会释怀。「死亡并非生命的重点，遗忘才是。」别管甚么来日方长，就从当初开始，咱们都要爱护保重当下的美妙。
都是下班挣钱，我和他人没甚么两样
十一月17日，一个普通的周四下昼，我像平常同样在陵园里直播，忽然直播间开始刷屏，都在说我火了。我刚关上手机，一条动静就弹了出来，「00后女孩晒守墓任务惹网友艳羡」，在登上短视频热榜之后，我在微博上也出圈了，还和偶像朱一龙（的话题辞条）同框了。
一些殡葬同行跑来打听我的任务，现在竭力支持的亲戚都在夸我。在这个时分，我才感觉「火了」这件事有了实在感。但我不感觉我做出了甚么大成就，只是运气好而已。
过后发视频只是想以我的视角，去记载和敌人在陵园里的点滴美妙。一晚上之间几百万播放量，微小、疾速的暴光让咱们有点惧怕。起初，我就临时把那段视频私密了，想等热度降上来后再地下。
视频公布后的那几天里，得多媒体都想来采访我，然而动静太多都吞没了。有些无良自媒体未经我的赞成，把视频里的素材胡乱截掏出去，乃至编出了月入4万8的故事来。原本大家对殡葬行业的曲解就很深，再持续这样传上来曲解就更深了，对此我十分朝气，间接在简介里阐明了转载要写分明来源。
有一名编剧看到守墓人视频后，被动分割上我，想要按照我的阅历创作剧本。他还找我的共事、在殡仪馆任务的敌人要一些精彩的故事。但遗憾的是，我来公墓一年多了，真没遇到过甚么灵异事情，没有他想要的那种好奇、看点满满的故事，剧本这件事也就没有下文了。


网传殡仪馆员工守则，实际是剧本杀《殡仪馆》入口阐明
网上得多人都很艳羡我的守墓糊口，不要工资也想来体验一下，还有人间接找到了我的领导，给他打电话问还招人吗，但目前的确不缺人。
神奇的是，私信我的说要转行到陵园里下班的人中，得多都是教师、医生。 本认为他们的任务面子又不乱，但实际确是不被了解、成绩感低，他们压力比我大多了。 这些年老人早已厌倦了领导刁难、共事之间尔虞我诈的任务，他们不想社交，只觉得心累。
一切人都在劝我，要好好利用当初的流量，吃一波红利。媒体、网友们猎奇我的糊口，让我高发日常视频；我的共事也劝我趁着热度搞直播，为陵园引流，老板还给我涨薪1000。但我自身真的社恐，对着手机镜头也很拘束，不敢显露全脸来，只敢带殊效入境。


在陵园里直播
当初我天天看表情直播2、3个小时，没有固定主题，大家问问题，我就回答。我也不太懂这些自媒体、直播间的弄法。工资、为何干殡葬、守墓人都做甚么，这3个问题永久大家最关怀的，我天天像个机器人同样反复着说过有数遍的回答。
当初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焦虑和迷茫。
也有MCN公司向我抛出了橄榄枝，他们许诺签约培训后，能让守墓人这个账号火起来，我都一口拒绝了。就算未来我没有热度了，我就做当初这份任务、过我本人以前的糊口就行-了呀。
「年岁微微丢人现眼」「你对得起父母的付出吗？」看到这些评论，我都是默默删除拉黑。我置信每一个个选择殡葬专业的人，初心都是想做出一些事件来的。只是挣一份普通的薪水，却要接受更多来自家庭、社会的压力，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结业后，我的同窗大多选择守业，转行做销售。
办事行业都有任务制服，咱们陵园是简略的西装样式。山上没有商店，我和敌人常常去左近的镇上买货色，网购的快递点也在那里，咱们还开玩笑说两集体养活了一个快递点。偶然我也会间接穿戴下山吃饭，饭馆老板问起，我就间接说在陵园下班，没甚么好讳饰的，还有点小自豪。理想糊口中的人们都很友善，我尚无遭到过歧视和成见。
镇上白叟和孩子对比多，他们也都知道左近有本地政府主办的公墓，修墓，栽树，以及后面提到的八大金刚抬棺，这些墓地上的工程都需求人力，咱们就会在镇上请工人，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的待业时机，也推进了本地经济开展，这算是互惠双赢。
《人生小事》、《三悦有了新任务》，这是往年两部以殡葬行业为配景的影视剧，我感觉十分实在。当初缓缓有愈来愈多的人开始理解殡葬行业了，只但愿大家多一份了解，少一些成见吧。
都是下班挣钱，我和他人的任务没甚么两样。 假如有更好的时机，我确定也是想要往上走的嘛。不外当前的事当前再说，当初能不克不及先把殡葬行业的工资进步一点？但愿老板能看到这篇文章，给我涨涨工资（笑）。
（文中小谭为化名，图片来源于受访者供图、视觉中国。）
本文来自微信大众号“后浪钻研所”（ID:youth36kr），作者：朱小明 崔永旺，36氪经受权公布。